【图书整理】米诺创意 【首发地址】www.ibooks.org.cn 【内容简介】 爱与恨之间的距离,有时候真的很难分清楚。 在许佳南满心期待地等着门当户对的陈绥宁求婚时,陈绥宁却转身娶了灰姑娘,办了一场异常盛大的婚礼。 “许佳南,跟我的女人那么多,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一次次,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这样羞辱她。 更不堪的是,他用了种种屈辱的方式,将她推至绝境。“陈绥宁,为什么逼我越来越恨你……” 爱一个人,会把自己低到尘埃里,那么,恨一个人呢? 他曾经是她最亲密的爱人,如今是最亲密的敌人,最亲密的陌生人。 有时,连陈绥宁也会迷惘,把她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束缚在自己的身边,究竟是恨,是报复,还是他根本舍不得,舍不得放过她,舍不得让她离开。 宁愿彼此折磨,纠缠深陷在地狱中,也还是要禁锢她。 是不是唯有让她恨自己,才能让这段关系继续下去…… 而最终,命运会还给他们曾经的真爱吗? 【作者简介】 无处可逃,矛盾星人,普通路人,热衷追寻安全熟悉感,以上为自我总结抽象特质。青春言情界“治愈系天后”,笔下的人和事,大约都是美好念想,期冀他们美好,也但愿能让人看到希望。曾出版《那一杯咖啡的爱情》、《桃花流水》、《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有一种爱谁敢言说》、《尘尘三昧》等多部畅销作品。 第 1 章 题记 你看见了痛。 而我,看见了你。 低矮破旧的居民楼,狭窄肮脏的街道,随处可见的小摊贩——文昌路算是翡海这座大都市中的贫民区了。只是今天,这里却来了一场排场极大的迎亲,左邻右舍们磕着瓜子,拖着孩子,站在马路两边看得津津有味。 街口太过狭窄了,尤其是放过了一轮爆竹鞭炮之后,青烟缭绕,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硫磺味道,迎亲车队开得更慢了。为首的是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白色玫瑰组成一个不大的心形,点缀在车上,昭示着这是一辆主婚车。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简单,却高贵。 “啥车?”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声说,“不是大奔,也不是宝马啊?” “啥牌子啊?没见过……” “你们懂个屁,这车抵得上十辆大奔宝马。”一个满脸艳羡的年轻人说,又踮起脚尖望向对街那户贴了喜字的人家,“是谁出嫁啊?啧啧,一溜儿玛莎拉蒂啊!” “还能有谁啊?就对面卖水果的老舒家女儿!”有个中年女人穿着睡裤,拍了拍自己小女儿的头,唾沫横飞的说,“你看看,人家读到博士,学问有了,又嫁得这么好!让你考试再不及格!让你再偷懒!” “快看快看!新郎出来了!” 隔着青烟袅袅,其实看不清新郎真正的面目,只能模糊的认出那是个修长挺俊的年轻男人,黑色西服合身的勾勒出完美的线条,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 年轻男人站在老舒家的水果摊前,气质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可他似乎并不在意,敲响了那扇铁皮包着的老旧防盗门。 此刻那群拼命垫着脚尖,想要看看新郎长啥样的男人女人们,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这场迎亲,会在第二天的报纸、网络甚至电台新闻里,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谁说这世上没有灰姑娘? 谁说现实生活中,只有冷冰冰的门当户对? 谁说白马王子只是小女生冒着粉红泡泡的可笑幻想? 是谁曾经说过这些话的,那个人一定是因为没有见到这一幕。 许佳南隔着车窗玻璃,忍不住嘲讽的勾起了唇角。 新娘是灰姑娘,那自己是什么?王子在认识灰姑娘前,或许只和贵族小姐们交往过。她们或许美丽,却又矫情……于是王子最后的选择依然是善良而无辜的平民女孩。这样……王子也会有满足感吧? 陈绥宁竟然真的带着车队,捧着花球,按着良辰吉时的说法,放完一百零八枚炮仗,准点在上午十点零八分赶到了这里。 据说那是因为新娘的父亲——那个卖水果的老头迷信这个。于是这个常春藤名校商学院毕业的年轻男人——哪怕他是个彻底的唯物论者——也一丝不苟的照做了。 许佳南的眼睛一眨不眨,她要这样看着,看着他还要做出多么可笑又荒谬的事来。 等了半个多小时,那扇铁门重新打开了。 新郎牵着新娘的手走了出来。新娘不高,身材很娇小,Vera Wang露肩白色婚纱的后摆长长的拖曳在身后,甚至给人错觉,那丰盈的纱裙就足以将那扇窄小的门填充起来。新郎体贴的站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温柔款款的望着她,或许是因为见她行动不便,他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来,稳稳的走向婚车。 这样柔情蜜意,围观的群众自发的为这对新人鼓起掌来。 许佳南的手心全是冷汗,她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对新人,慢慢的踩下了油门。她开的不过是辆没人注意的黑色本田,离那辆婚车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加速……再加速……此刻许佳南发热的头脑里,只有四个字:同归于尽。 二十米,十五米……她甚至能看清陈绥宁唇角温柔至极的微笑,许佳南用力的抿紧了唇,义无反顾的将油门踩了下去。 斜里忽然开进一辆黑色路虎,不偏不倚的拦在路口,许佳南下意识的踩了刹车。 支 刺耳的刹车声,本田在离那辆路虎不到一人距离的地方停住了。 许佳南没有丝毫的防备,巨大的惯性让她狠狠的撞在了方向盘上,胸腔、小腹因为巨大的冲击力,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路虎的身躯巨大,挡住了这一幕混乱,而迎亲的车队转了方向,丝毫不乱的往滨海山庄驶去了。 许佳南趴在方向盘上,强忍着剧痛,没有呻吟出声,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的落下来。她到底还是失败了……是啊,陈绥宁怎么会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发疯呢?!他……一定早早的就派了人跟着自己,直到她吃尽苦头。 路虎果然上下来几个人,敲了敲她的车窗。她缓缓的将玻璃降了下来,那年轻人冰冷的伸手进来,将车门打开,一把将她拖出来:“许小姐,陈先生吩咐了,今天一整天,你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做。” 许佳南用力挣了挣,却发现自己使不出多大力气,因为小腹内一阵阵的剧痛,她的声音也变得微弱:“你们……放开我。” “婚宴是十二点整,在滨海山庄。陈先生说,希望你能代替你父亲参加仪式。”那个年轻男人并未放开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将这话说完。 “我去不去,你们管得着么!放开我!你再这样,小心我爸知道了……他……” 她愈发的腹痛难忍,连话都说不完全。虽被人拽着手臂,却还是忍不住蹲下来,在地上蜷成了一团。年轻男人双臂一横,将她抱了起来,径直塞进了车子后座,车子打了个弯,向着婚车车队的方向驶去。 车子开进熟悉的滨海山庄,许佳南蜷缩在后座上,小腹像是有千万把刀在狠狠的剐着。她一直祈祷着车子有人能来看她一眼,于是车门被拉开时,她甚至不介意对方看到自己满脸眼泪的狼狈样子,嘶哑着声音说:“送我去医院……” 那人逆光立着,叫人看不清表情,声音确实低沉悦耳的:“把她送进房间,休息一会儿。” 这样熟悉……许佳南生理上的伤痛倏然消失了,她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看着身前的那个男人。 他穿着黑色西服,衣冠楚楚,神情闲然之至,声音却带着微讽:“佳南,有勇气开车来同归于尽,就没勇气来观礼么?” 许佳南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消退了,她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低声说:“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佳南,你要相信我。那个时候,我是真心喜欢你……床上的你。”陈绥宁淡淡笑了笑,俯身抬起她的下颌,又补充说,“可我真正爱的,是舒凌。” 他提起舒凌这个名字,眼神都蓦然柔软下来。可那种柔软,却仿佛是一把刀,刺得许佳南几乎昏厥过去,她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陈绥宁低头看了一眼,纤细的手指已经没有丝毫的血色了,却执着的蜷曲着,不肯放开。 那一刹那,这个年轻人眼神中掠起几分错综之意,却也只是一闪而逝,他微微蹙眉,像是掸开灰尘一样,甩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开。 “许小姐昏过去了。” 陈绥宁并未停下脚步,只抿了抿唇,冷笑了一声:“送去医院吧。她出了事,许彦海那边面子上过不去。” 第 2 章 许佳南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药水正缓慢而流畅的滴落,阳光苍白的透过半拉着的纱窗透进来,透过那个小小的塑胶管,在墙上落下一个个小小的光斑。耳朵里传来一阵嗡嗡的鸣响,她有些茫然的四顾,过了一会儿,门把被人转开了。 佳南怔怔的看着床边那个高大的男人,一句“爸爸”没有出口,脸上却狠狠挨了一下巴掌,她下意识的拿手去挡了一下,手上插着的针却被碰歪了,顿时手背上肿起了一大片。 “爸爸……”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嘴角甚至还带着血腥味,许佳南知道父亲这一下是真的用了力,或许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吧——从她的视线望出去,已经看不清他的脸或者表情了,其实她也并不愿看得很清晰,于是转开目光,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天花板。 许彦海铁青着脸按下了呼叫器,护士胆战心惊的走进来,替她拔下了针头,又小心的说:“许小姐,我替你换一只手插上吧?” “你先出去。”许彦海在沙发上坐下,年过五十的他看起来依旧健壮,他的指尖夹了一支雪茄,却没点燃,看了枯槁苍白的女儿一眼,又放下了。 “爸爸……对不起……”许佳南声音嘶哑,低低的说,“我错了……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这样的回忆对她来说是极为痛苦的,她不得不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厚实的枕头中,无声的让眼泪肆虐。 “医生说你体内有炎症,还不能做手术。”许彦海深深呼吸了一口,“你再休息几天,做完手术之后,我送你出国。” “爸爸……你知道了?” 许彦海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的重重哼了一声。 佳南无意识的抚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用力抿了抿唇,整个人分明脆弱得一击即碎,却又倔强得可怕:“不,我要生下来。” 此刻躺在床上,仿佛能静静地感知到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自己身体里成长,那种由衷地骨肉相连的感觉……让许佳南觉得诧异,之前她为什么这样冲动,竟要去和陈绥宁同归于尽? 不——她不会这样傻了,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有那个小小的胎儿是属于自己的…… 啪的一声,茶几上的水晶花瓶砸碎了。 许彦海站起来,震怒:“那个畜生的孽种,你要生下来?你是嫌我这次丢的脸还不够大?” “可这也是你的外孙啊……爸爸……”佳南闭了闭眼睛,“是我的孩子,我要生下来。” 良久,许彦海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他苦笑了一声,慢慢说:“佳南,你想过没有?这个孩子生出来,算什么?陈绥宁已经结婚了,我了解他的脾气个性,他不会认这个孩子的。你这样……何苦呢?” “就算他不认,那也是我的孩子。” 许彦海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她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还那么小,怎么……怎么就偏偏弄成这幅局面呢?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南南,我只有你一个孩子,那时给你取名叫许胜男,你知道爸爸对你的期望有多大——可你说说不喜欢这个名字,好,我随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改名,我也同意。爸爸从不强求你什么。可现在,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一幅模样,还不肯听爸爸的话么?爸爸……真的是为了你好啊。” “爸爸,他不会这么对我的。”许佳南不敢再看着父亲的脸,却倔强的坚持。 “他不会这么对你?”许彦海居高临下的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女儿,似是愤怒,又似是不忍,“你自己看看这些。” 他扔下了一堆报纸杂志,头也不回的离开的了病房。 佳南有些艰难的坐起来,拿起最上边的一份报纸,标题大的让她觉得炫目:“翡海惊现年度最豪华婚礼!” “灰姑娘传奇的复制!” “平民女踏入豪门之路。” 而最后一本,无疑,制作是最精良的。这本时尚杂志详细的分解了这场婚礼的各个部分——婚车,婚纱,钻戒,酒宴……甚至提到婚礼上的表演嘉宾,出场费用都高达七位数。 然而这些和新郎相比,却又无足重轻了。 照片上的男人衬衣袖口卷到肘侧,双手插在黑色西裤口袋中,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半侧着身子,侧脸清隽,是他惯常的表情:漠然,慵懒,又或者是漫不经心——陈绥宁,OME集团最新一任接班人……无论用什么样的华丽字眼去形容,都不为过。 许佳南无意识的伸出手指,似乎是想去触摸他的眉骨,又或者极薄的唇,似乎只是一个星期前,他还带她去泡温泉。这一池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而他悄悄的从后边潜过来,揽住她的腰,热气喷在她的颈侧,喃喃的说:“小囡,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她点头。 他的手已经不怀好意的慢慢向上,呼吸似乎更加灼热了:“你想过结婚么?” “嗯……”她心跳微微漏了一拍,“什么?” 他低头,吻着她的背,轻笑:“没什么。” 她那时以为他要求婚,却并不知道,他正在策划着这场与别人的婚礼。许佳南忽然一阵心悸,她靠在枕头上,有些痛苦的按压住胸部,又自虐一般,去看新娘照片。 穿着实验室工作服的女生有一种异常聪颖而清爽的气质,因是素颜,自有一种干净的漂亮。与美貌相符,她的履历同样利落出众,国内顶尖实验室“模式识别与智能系统”专业博士,绝不止是花瓶而已。 这样一张照片,唯一和这本高端时尚杂志搭边的,大约便是她手上的那枚椭圆形切割戒指了吧——Cartier曾经用于珠宝展的一枚足有8克拉的椭圆形切割钻戒,价值千万。设计者以希腊语Αγ?πη命名,寓意为“钟爱”。 这枚戒指……她曾经在Cartier的贵宾宴上见过的。那时她是他的女伴,看到的刹那,也不禁动心了,于是陈绥宁不经意的一侧身,贴着她的耳朵说:“你喜欢的话……以后就买它当婚戒吧。” 而它如今戴在舒凌的手上,这样合适。 她怔怔的看着那幅照片,并没有察觉到护士悄悄的进来了。 “许小姐,我帮你把针重新插上吧。” 佳南有些机械的抬起手臂,却哗啦啦一声,碰翻了那堆杂志报纸。 护士插完针,又蹲下去理了理,准备放在床头柜上,许佳南忽然开口说:“最上面那本,麻烦递给我看看。” 护士瞄了一眼,有些不自然的控制住眼神,放在了她的身前。 “陈绥宁历任女友调查”——最后一个名字熟悉的可怕。 “……婚礼在滨海山庄设宴,而滨海山庄隶属OME元老许彦海的产业之一。而这场婚礼的背后,最尴尬的恐怕是他了。坊间一直传言,陈绥宁上一任女友正是许彦海的独生爱女,两人曾毫不避讳的出现在OME办公大楼中,也曾亲密出游,甚至一度谈婚论嫁。滨海山庄的宴席,是否算是一种示威呢?期间的关系,引人揣测,不可谓不错综复杂。另外,据悉婚礼当日,许氏父女均未出席。当记者就此事询问陈绥宁的发言人时,后者表示,此事纯属子虚乌有。” 许佳南用力的咳嗽起来,她想大笑,想用力的将这本杂志扔到很远的地方,远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可浑身的力气却消失了,连抬抬手指都觉得异常艰难,下腹又是一阵剧痛,神智也渐渐模糊起来。 一旁的护士慌乱的表情,是她的意识陷入黑沉前见到的最后一幕…… 第 3 章 一个月后。 翡海机场。 许佳南从车里下来,这一天天气很冷,她穿一件黑色亮面羽绒服,背着一个宝蓝色的双肩包,巴掌大的脸上气色依然不大好,脚步却很快。沈容从后备箱中取出了她的行李,沉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你回去吧。”她对他说,“不用等我了。” “小姐……” 许佳南笑了笑,“我没事的,爸爸都放心让我一个人去旅行了。” 说起来,沈容并不是真正的司机。在工作上,这个年轻人几乎算得上是许彦海的左膀右臂了。有时许彦海甚至半开玩笑,说他更像是自己的儿子。 他有些担心的看了她数眼,才放开手,低声嘱咐说:“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嗯。”许佳南点了点头,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我又不是没出过国……” 她似乎看出了对方的担忧,连忙补充了一句“再见”,急急的转身离开了。她不是第一次出国……可是以前的每一次,都会有他等着,这一次呢?许佳南笑了笑,明明心里一抽一抽,痛得不可自抑,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是啊……她有些怅然的想,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之后,她大概连最后的眼泪都流得枯竭了。 “小囡!” 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佳南转身看见父亲高大的身影,逆光站着。他说了今天早上有个极重要的会议,可还是赶来了。 她丢下了行李箱,一步步的走过去,直到站在父亲面前,才发现这一刻,许彦海似乎苍老了许多。她的声音顿时哑了下来,轻轻的喊了一声“爸爸”。 许彦海一言不发的将女儿抱在怀里,隔了很久,才说:“玩够了就回来……爸爸永远都在这里。” 她用力的点头,心中酸涩难言——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儿,这么大了,却只会让父亲难堪、难做,让他操心。她努力的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爸爸,对不起。” 许彦海只是笑了笑,替她理了理长发,满目慈爱:“小囡,好好去玩。” 坐在宽敞明亮的VIP候机室,许佳南随手要了杯咖啡,热气暖暖的烘烤着下颌,她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杂志,却被封面人物刺痛了眼睛,像是被烫了手,忙不迭的丢开。玻璃窗外飞机起起落落,她忽然庆幸自己可以逃离这个城市,至少此刻的狼狈,不会被人看见。 还有半个小时,许佳南低头喝了口咖啡,忽然觉得一阵轻微的气流旋过身侧,下意识的抬起头,不偏不倚撞进视线的那道修长身影,让她脑海一片空白——就连一杯滚烫的咖啡倒在手上,都察觉不到任何痛楚。 是陈绥宁,和他的新婚妻子。 ### 许佳南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打招呼,婚礼那天开车去同归于尽的勇气,早已消失殆尽,第一反应,竟然是自欺欺人的转过了身,随手拿起扔在包上的一块丝巾,一下一下,擦着早已泛红的手背。此刻她就像只被扒光了浑身硬刺的小兽,血淋淋的蹲在角落,麻木的活着,或者等死。 身后的动静颇大,随行而来的不止是陈绥宁和舒凌,似乎还有几名记者。或许是因为他向来日理万机,于是候机的那么短短一段时间,也被塞进了几个专访。 许佳南打开书包,拼命的去找耳机,可是谈笑声还是难以抗拒的传入自己的耳中,这让她绝望。曾经温柔的叫她“小囡”那个男人,此刻正谈起这次的蜜月旅行,语气中满是甜蜜。 “……OME集团的重工企业刚刚上市,陈先生似乎更看重的是陪着太太旅行?” 陈绥宁含笑看了妻子一眼,心情很好:“蜜月只有一次。” “会去哪里呢?” “这我就不方便说了。现在的狗仔很厉害。我不希望有人破坏两人世界。而且我太太她……很低调。” 他异常温柔的伸出手,握住了舒凌的手,十指交扣。 “难道是因为太太‘低调’,你才要高调的迎娶吗?” “唔,这么说吧,我从未接触过她这样的女人,聪明,温和,淡然。你知道的,现在的女孩子,大多肤浅虚荣一点。”陈绥宁似乎有意顿了顿,目光有片刻移掠至候机室的角落,很快又接着说:“所以我想再不下手,将来一定会后悔。” 记者笑了笑:“虽然陈太太就在这里,不过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 陈绥宁的表情很温和,似是猜出了记者想要问什么,随意的说:“问吧,恰好太太在这里,我就当是澄清。” “听说因为结婚的关系,陈先生现在和许先生有些不和?” 陈绥宁薄唇轻轻一抿,这让他本就极为英俊的面容显出几分锐利来,他似笑非笑的沉吟一会儿,缓缓的说:“那是媒体的捕风捉影。” “那么之前的绯闻也是捕风捉影?”记者小心的问。 “我的绯闻可不少。”陈绥宁半开玩笑,终于缓缓的转头,专注的望向候机室的一角。那个坐着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他星眸微动,牢牢盯住了那个已经走到门口的背影,不轻不重的开口说:“许小姐就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亲自问她?” 他话音未落,舒凌已经皱了皱眉,站起来说:“我累了。” 陈绥宁伴着她一道站起来,语气温柔:“时间也差不多了,到了飞机上再好好睡吧。” 他搂着她的肩膀,经过许佳南的身边,云淡风轻的向她颔首,似是打招呼,又似是道别:“嗨,这么巧。”然后眼神就这样自然而顺滑的离开她,毫不眷恋。 许佳南怔怔的看着他们离开,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知道那些记者对待自己,绝不会如同对待他一样客气;他要那些伤疤□裸的,再翻开一次。 许佳南忽然觉得,痛到极致的时候,大约真正的,就麻木了。她努力的回忆起那张报纸上用过的词。 是了,是“子虚乌有”。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能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牵着身边女人的手,温柔得不可思议。而她甚至来不及告诉他……他们差一点就会有一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她曾经那么希望……她(他)能继承父亲那双湛然的眼睛。 而此刻,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她却努力说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不,当然没有……对,我和陈先生不熟。”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她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些意义相同的句子,直到工作人员赶来替她解围,送她上飞机。 第 4 章 许佳南无力的蜷缩在宽敞的皮椅上,一旁空姐弯下腰,体贴问她还需要什么服务。她只觉得冷,于是又要了一床毛毯。 她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努力不去想临行前的羞辱,三万英尺的高空让人觉得平静。她本以为会失眠,却很快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饿得受不了,飞机餐也变得可以忍受,她甚至要了一杯葡萄酒,一口灌下去,接着再睡。 什么梦都没有,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让自己陷下去,从前觉得这样难熬的十多个小时,这一趟旅途,却宛如一瞬。 飞机即将降落,空姐温柔的唤醒她,佳南摘下眼罩,听到斜后方有人笑了起来:“你可真能睡……” 此刻她还有些难以适应此刻的光线,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件极休闲的棉布衬衫,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又抬起手腕,指了指自己的手表说:“我算过了,百分之八十的时间你都在蒙头睡觉!” 他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佳南却没有笑,只是静静的转过头,拉开了遮光板。 “你去意大利干什么?”那个男人很不识相,继续轻松的搭讪,大有她不答话,他便不罢休的架势,“旅游?探亲?” “旅游。”她终于简单的回答他,接着绷紧脸,“对不起,飞机降落的时候我不喜欢说话。” “哦,这样啊。”衬衫男闷闷的靠回自己的座位,不再说什么了。 飞机急速的下降,耳膜中有奇异的鼓胀感,许佳南紧闭着眼睛,莫名的生出一种安全感来。她……终于到了一个,没有他无处不在的痕迹,也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了。 许佳南第一次来到罗马,这里的冬季远比翡海来得暖和,一件大衣,一条围巾似乎足矣。 石板铺成的小路,岩石砌成的建筑,远处教堂哥特式的尖顶高高耸立着,直刺云霄。而行人们欢笑着彼此搭着肩膀,走向不远处的广场,这个城市发生着某种改变……正逐渐变成狂欢的乐土,仿佛千年前的斗兽场。唯一的区别,大约是现代文明的酒精、香水、奶酪掩盖起了人兽搏斗时的血腥和尘土。 她走在街上,此刻是下午两点,正是罗马人用餐的时候。她随便找了家咖啡店,看了看菜单,要了一份cima。最后菜端上来,其实就是牛肉卷,里边胡乱塞了一些蔬菜、鸡蛋和干奶酪之类的东西。她食欲并不见得如何的好,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慢慢啜饮一杯浓缩咖啡。她还是难以适应这里的咖啡。卡布基诺倒还好,可是Espresso,小小一口下去,心脏就会不受控制的猛跳,像是被灌了一整瓶的兴奋剂。 又这样漫无目的地过了大半天,她最后招来侍应生,要结账买单的时候,佳南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包上被划了很大的一道口子,手机,钱包,护照……什么都不见了。她孤身一人,顿时傻了眼。 侍应生耸了耸肩,有些怜悯的说几句意大利语。她呆呆的回望他,一脸茫然。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要去警局吗?或者去大使馆求助? 她忽然想起以前假期的时候去美国找陈绥宁,自己大大咧咧的,把化妆包护照手机一股脑儿的往他的背包里一扔,什么都不用再操心了。 他不要自己了,而她还是在原地踏步,依旧什么都不会。 许佳南脸颊上忽然一凉,难以克制的,眼泪滚落下来。 “嗨,这么巧吗?” 熟悉的汉语,许佳南仿佛抓住了一个浮木,有些急迫的抬起头,看见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探究:“你怎么了?” 是飞机上的衬衫男。 她抹了抹眼泪,有些语无伦次:“钱包被偷了。” 衬衫男同情的看着她,十分大方的先替她将钱给了,然后和那个侍应生交谈了几句,一把拉起她说:“走吧。” “去警局吗?” 他没说话,脚步却很快,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她茫然的跟着他,直到在一个垃圾桶前停下来。衬衫男掀开盖子,挽起袖子,翻了翻,似乎一无所获;他也不气馁,直到将这条街上所有的垃圾桶翻遍,终于在最后一个里捞出了一本护照,和几张信用卡。 “你的?”他洋洋得意的翻开,“许佳南?” “是我的!”佳南几乎要跳起来,她感激的看着衬衫男,忽然发现,这个男人长得挺顺眼的——让人觉得很舒服,就像他的打扮,仿佛是一个边打工边旅游的大学生。 “还你。”衬衫男大方的递给她,顺便伸出手去,“我叫柏林。” “德国的柏林?” “很好记的名字吧?”柏林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许佳南真心实意的说,“真的谢谢你。” “圣经里有句话说,‘祈求,就给你们;叩门,门就为你打开;寻找,就能找到’,我就是你的福音。”他说得严肃认真。 “可是你怎么知道会在垃圾桶里?” “因为……罗马的贼就是这样。偷钱偷现金,不过护照信用卡他们用不了,何不还给被偷的人?扔附近的垃圾桶也是惯例了。”柏林咧嘴笑了笑,“我还认识一个朋友,那个贼很好心的把他的包里自己用不着的证件全都寄还给他了。” “真有趣。”她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唇角。 “还有,背这么阔气的包,贼不偷你偷谁?”柏林扯了扯那个已经裂开大嘴的双C包,“出门在外,不要露富,懂不?”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的一起结伴逛起了罗马城,柏林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熟门熟路,他带她去帕赛大街的帕斯酒吧。这个酒吧享誉当地,许佳南也曾听同学提起,可从没进去过。他带她到一个窗口位置坐下,侍应生有着妖娆的褐色长发,眸子是灰色的,异常热情的送上菜单,亲热的和他打招呼:“e stai!” 他笑着向许佳南解释:“每次来罗马都会来这里吃饭,小牛肉很不错。” 菜很快的上来了。鲜嫩嫩的小牛肉,佐着微醺的清酒,黄油融成了汁,浇在最上边。种种香味错综在一起,鼻尖轻轻一嗅,就觉得美妙无比。第二道菜是蔬菜沙拉,罗马洋蓟和芦笋的味道很清爽,又被特制的酱料一中和,无比的妥帖。许佳南吃了几口,听见柏林在问自己:“下一站去哪里?” 许佳南顿了顿,有些茫然,她是真的不知道。 柏林早就放下了餐具,只是拨了拨大杯的啤酒杯把儿,闲闲的往后一靠:“你去西西里吗?” “如果不去西西里,根本不能真正的认识意大利。因为西西里是一切事物的线索。”他望着窗外,微笑着说,“这是歌德说过的一句话。” “你一定是学文学的。” “猜错!这顿饭你请——你的卡还能刷吧?”柏林懒懒的说,“我是不折不扣的工科生。” 第 5 章 因为本就是毫无目的的瞎逛,许佳南便同意了柏林的建议,翌日,两人一道出发去西西里。 坐在出租车上,浮光掠影的看着这座城市,罗马的清晨十分静谧。此刻没有喧嚣,没有人声——确切的来说,除了冷清,什么都没有。因为拢着淡淡一层薄雾,像是一位尚在浅眠的美女。 车子沿着河流开过,嘎嘎的老鸦被惊起,柏林忽然说:“这是台伯河。” 这条河流宁静和缓,在半明半暗的天气中,仿佛是翡翠瀑流。台伯河或许没有塞纳河一样闻名,可这条河流,在中世纪的时候,无疑曾经灌溉起辉煌的基督教文明,也荡涤清扫了所有对教皇不利的异端信徒们,他们的尸体从上游飘荡下来,作为威慑,警示着还活着的人们。 他说完又抓了抓头发,半是认真的对她说:“你有没有觉得,免费得了我这样优秀的导游,你该知足的笑笑,而不该摆出这样我欠你五百万的表情?” 佳南哑然失笑:“好,我会努力。” 他半是认真的端详她,赞许说:“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飞机降落在上西西里岛。 车子在首府巴勒莫的道路上奔驰,一路晃过去的,有巴洛克风格纪念碑,晾满男人女人衣服的贫民窟,巨大石块垒堆而成的或华丽或朴素的教堂。建筑物的空隙之间,有大片的丛林和植物。柠檬树,棕榈树,不知名的野花铺满山丘。城市随处可见的是废弃的工厂和住房。若是在别处,难免让人生出美景破裂的惋惜。可这里是西西里,颓丧倒塌的钟楼,寞落独立的教堂,这一切就变无比的自然起来。 柏林穿着棉布衬衣,带浅色背带的烟灰色便裤,随意自然的套了件厚夹克。风从出租车的缝隙间落进来,把许佳南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肆无忌惮的张扬。她转头看着窗外,于是有几缕就落在他的脸上,微痒。 他忽然有些冲动,想要伸出手去,用指尖轻轻的缠绕上一束。 这个念头像是一阵轻风,一掠而过,柏林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看过《教父》没有?” 她沉默,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低下头,却答非所问:“西西里岛上还会有黑手党么?” “教父的第三集,发生在美国。”柏林不以为然,“早没了。” 许佳南笑了笑,侧头看见大街小巷中的光影错落,碎满一地。她慢慢的说:“是这样啊。” 尽管早就知道黑手党组织在这个地方早已狡猾的销声匿迹,西西里展示给世人的也是一派宁和的景象,可许佳南怎么会忘记那些场景呢? 画面里,男人们的脸颊绷得微紧。上一秒在热烈的舞会中拥着女伴,身姿旋转;下一秒弹夹里已经填满了弹药,蓄势待发。 画面外,他抱着她,一起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她说马龙白兰度好帅,他却将她的脸掰过来,很深的吻下去,然后微微离开她,带着笑意说:“那我呢?” 佳南有些黯然的转开眼神,她只是颓然的发现……直到此刻,自己竟然还做不到——恨他。 车子一路往西,直到在一条大道边停下。 柏林指着一家餐馆:“你会喜欢这里的甜食。” 西西里的美食风格就像整座岛的气质一样,混合着各种特质,却又是独特的,叫人难以忘怀。鱼子酱十分鲜美,金枪鱼和扇贝的拼盘口感也鲜滑,而最后的冰淇淋馅饼——想必没有一个女孩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从西西里岛另一端的埃特纳山运来的雪,柠檬汁和咖啡,调制在一起,酥软清凉,有一种甜润如蜜汁的口感从舌尖滑开。柏林看着她吃完满满的一份,严肃的说:“你确定你消化了么?” “呃?” “因为我们要去一个奇特的地方。” 卡布奇诺女修道院。 外边热烈欢快的阳光,丝毫无法将温暖渗透到这里。这个女修道院闻名于世的,是它的墓穴。柏林走在她身前,对这里的历史似乎了如指掌,侃侃而谈,还不忘回头安慰她:“其实不可怕。” 两侧全是木乃伊,有男有女。穿着生前各式各样的衣物,绸缎有些碎裂,礼帽也斜斜垂挂着,他们靠着墙壁,摆出姿态各异的动作。有些滑稽,也有些恐怖。 他的声音顺着长长的走廊往后边传来,像是有回音似的:“走在这里,会觉得其实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这么一点儿。我们在看他们,谁知到他们是不是在看我们呢?” 许佳南忽然在一个小小的透明棺木前停下,低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里边那个才两岁的幼童。 孩子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依然是最安全的姿势,一只手枕在头下,仿佛沉浸在美丽的梦境中。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在沉睡,大概偶尔会被游人的脚步声打扰。或许他的灵魂已经漂浮在半空之中,依旧带着纯真的幸福俯瞰这个世界。 她的孩子呢……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就已经化成一滩血肉了。 她忽然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长长的甬道。 全身都沐浴在西西里下午的阳光之下,许佳南才慢慢克制住了颤抖,她想起柏林的话,“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这么一点儿……” 是啊,她品尝过了,生和死的界限,以及陈绥宁给她的,生不如死。 “喂,你没事吧?” “你杀过人吗?”许佳南有些突兀的说,她拿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脸颊上是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呃,难道你杀过?还是说我一直在和一个杀人凶手结伴同游?”柏林有些不相信的眨了眨眼睛。 佳南嘴角的微笑加深了,她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我随便问问。” 柏林渐渐收敛起唇边的笑,只是探究的看她几眼,最后移开目光,伸了伸懒腰,答非所问说:“真想就这么一直度假……” “你要走了么?”佳南侧头看着他,心中莫名的产生一丝依恋。 柏林却不答:“你呢?” “我不急着回去。想去北欧看看。”许佳南有些怅然。 “去看看极光吧!”柏林并不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难过,依旧兴致勃勃的说,“至于我们,回国还是能见面的吧?” “当然!”她笑眯眯的说。 生命中有很多这样的旅人,他们出现了一瞬,继而离去,然后会有新的人出现,没什么好难过的。 许佳南独自踏上行程的时候,她这样勉励自己。 她并没有刻意的去计算自己旅行的时间,可当自己风尘仆仆的赶到荷兰时,已经不像是初来的时候了。那时候她苍白、脆弱,而现在,肤色比之前黑了许多,看起来却健康了。她可以熟练的用不太纯熟的英语在小镇上的集市买香槟玫瑰,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原本极讨厌的法国羊奶酪。 而这一切,她很感激在意大利认识的那位新朋友。 荷兰是梵高的故乡,风车和郁金香之国。佳南从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出来,接到了国内的电话,算算时间,那边是深夜,这让她觉得有一丝不安。 打来的是沈容,他的语气倒是很冷静,先问了问她在哪里,接着说:“小姐,先生他住院了。如果可以,你还是早些回来吧。” 许佳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家里是有保健医生的,他这么好强,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撑不下去,绝对不会放下工作住院。更何况这个电话是沈容亲自打来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问是什么病,严不严重,沈容只说是轻微的中风,她也不必太过担心。 “我马上就去订机票回来。” 机票是在酒店帮订的,是明天一早的航班,佳南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翻来覆去的一直失眠。翌日起来,天气忽然变得糟糕,连太阳都不再露面,她坐出租车直奔阿姆斯特丹机场,这个港口城市灰沉沉的,像是有一场风暴即将袭来。 赶到机场,才发现候机厅挤满了人。 电子屏幕上滚动着航线消息,因为冰岛火山的爆发,数条航线暂时关闭。 佳南心里咯噔了一声,挤进问讯处,疲倦的工作人员正一遍遍的重复着“抱歉”,她又从人群中出来,看到机场的一角,工作人员正在大批大批的运进行军床,她甚至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坐下的位置,于是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打开了电脑。 就连国内的门户网站,也都不遗余力的报道着这条新闻:欧洲空中交通瘫痪,游客被困在机场,而航线恢复遥遥无期。 大使馆的电话永远是占线,网上的消息杂乱无章,有人说三天之内航班开始恢复,也有人说起码半个月,她甚至一条条的查了各国机场的航班,无一不是停飞。 许佳南焦躁的站起来,想去卫生间洗脸清醒了一下,眼光却忽然掠到了一条小小的滚动新闻上。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还是控制不住的点开了。 他也在欧洲么? 许佳南怔了怔,记忆有片刻的混乱,是蜜月? “OME首席执行官陈绥宁先生于前日抵达欧洲,将与数家科技公司签订技术转让协议……也有消息称,陈先生对于购买刚刚挂牌的某欧洲老牌劲旅十分感兴趣……” 那种陌生而遥远的依赖感倏然间又泛了上来,尽管这让她沮丧,也让她觉得羞耻,可是此刻,她无比的想念很久之前……那个叫自己觉得无所不能的男人。 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她已经点开一个邮箱,输入用户名和密码,然后,意想不到的,页面转跳成功。 有数秒的时间,佳南觉得晕眩,旋即,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细想了——或许是他忘了更改密码,又或许他完全不在乎。 残存的理智与骄傲让她迅速的关掉了页面,她深呼吸,又一次去拨大使馆的电话,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许佳南,你必须做到。 就在阿姆斯特丹港口附近,太阳隐在云层之后,逐渐的落进海的尽头,撩人的烟雾亦渐渐的转为深沉的烟灰色。陈绥宁站在落地窗的后面,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切。 刚刚签完合同回来,他似乎只休息了片刻,助手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陈先生,有人进去了存档您行程的邮箱。” 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密码的人,只有两个人。那时她很黏人,无时无刻的想知道他在何处,于是他毫不保留的与她分享行程。 “嗯。”他将水杯放下,眸色有些阴沉。 “要更改密码么?” “不,暂时不用。”修长的手指将领带松开,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 “好的。”助手并没有多问,匆匆记下来,又问,“和您确认一下,明天的行程是去芬兰……” “哦,这个推迟到……”陈绥宁思索了一下,慢慢的说,“先推后吧,我还要在这里呆上两天。” 放下电话,陈绥宁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漫不经心的浏览着邮件。隔了片刻,他饶有兴趣的打开了邮箱,十分耐心的敲下一行地址,然后发送。 阖上电脑,陈绥宁唇边的笑带着淡淡的薄凉:“我很期待在这里见到你……许佳南。” 第 6 章 凌晨,国内一个“病情加重”的电话终于让许佳南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她被困在这个该死的机场,哪怕扯光了每一根头发,还是回不去。如果此刻……爸爸出了什么事,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落水的人总是会毫无意识的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哪怕它毫无用处。许佳南红着眼睛,手指颤抖着一个个输入密码,又一次打开了邮箱,查看到最上边一条邮件,那个地址……离自己并不远。 是老天在帮自己……还是在作弄自己呢? 他能帮上忙么?或者……假如他可以,他愿不愿意帮忙?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深思了,笔迹潦草的抄下了那条地址,然后拖着行李,艰难的在人群中穿梭,直到出了机场。深厚的云层遮住了天明前的光亮,他住的地方并不算好找,许佳南最终赶到的时候,哪怕是火山灰都无法遮住天明时分的光亮了。 在机场挤了整整一天一夜,她连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从出租车上下来,脚步都有些虚浮。佳南微微仰头,唇上沾到了一丝湿润的凉意。她裹紧了风衣,低着头,一步步的走到紧闭着的黑色铁门边,摁响了可视门铃。 很快有人回应她,彬彬有礼的:“请问您找谁?” 许佳南简单说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对方顿了顿,依然极有礼貌的说:“陈先生在休息,抱歉,他休息的时候是不允许有人打扰的。或者您下午再过来吧。” 此刻的许佳南很难分辨出自己的心情。或许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真的在这里;又或许……还是很深很深的屈辱。 她提醒自己,她来求他帮忙……她可以等。自尊和骄傲……和父亲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那我就等一等吧。”她低低的说。 而对方甚至没有提到让她进去,便中断了通讯。 “陈先生,外面在下雨。” 管家这样提醒的时候,陈绥宁懒懒的抬起眉眼,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嗯”了一声。 “新闻中说,火山灰和雨水溶在一起,对健康很有害处。” 他抬头,不轻不重的扫了一眼满头花白、却将头发梳理得干干净净的管家。 “我是说……外面的那位,好像并没有带伞。” 陈绥宁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慢慢走到窗边,从二楼的这处视角望出去,黑色的大门边,倚着一道单薄的身影。她没带伞,便只能贴着墙壁,或许是因为冷,双手紧紧的拢在胸前。 “她等了多久了?” “三个半小时了。” 室内的温度十分适宜,他的浅色衬衣外只穿了一件黑色菱形背心,于是又淡淡看了眼窗外,那道单薄的人影靠着墙,正慢慢的往下滑。 陈绥宁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身旁的管家冷静的说:“先生,她似乎撑不住了。” “让她进来吧。”他蹙了蹙眉,转身离开。 许佳南被扶进客厅的时候,尽管虚弱,神智却很清醒。她还认得林管家——陈绥宁无论去哪里,都会将他带在身边——蓦然见到熟人,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客厅里铺着柔软洁白的地毯,而她还沾着泥浆的鞋子踩上去,便落下一串串丑陋的痕迹。佳南头一次觉得局促起来,低声问:“他起来了么?” 管家彬彬有礼的说:“许小姐先坐一下,陈先生正在和夫人通电话,很快就下来。” 胃里有灼烧般的痛楚,许佳南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来,目光只盯着脚边巴掌般的一块地方上。 不知坐了多久,脚步声由近及远,她的手指痉挛般的握紧了湿哒哒的风衣衣角,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陈绥宁就站在离自己一臂远的地方,双臂拢在胸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淡淡的问:“许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她深呼吸,努力的将自己想象成一具只会说话、没有感情、不会思考的木偶,然后用微颤的声音艰难地说:“请你帮我……我想尽快回国。” 陈绥宁挑眉,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果然还是不问世事的大小姐。你不会还是没看新闻吧?” “我知道。”佳南仰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祈求,“所以……才请你帮我。” “怎么?这么急着回国,是死了人?”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样刻毒的话,难得薄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 佳南闭了闭眼睛,有些麻木的说:“不,是我爸爸病了。” 陈绥宁一双黑眸深处,滑过一丝叫人捉摸不透的亮意,却只是淡淡的说:“是不是出租车司机骗了你,说这里是大使馆?” “我是来求你的,帮帮我。”佳南站起来,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求求你……” 她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刚刚认识,她就是这样拉住他的。 他毫无反应的看着她,仿佛置身事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语无伦次的说,只觉得自己卑贱得可怜,“可是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你讨厌我,恨我的话,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陈绥宁忽然伸手,生硬用力的掰起了她的下颌,冷淡的说:“许佳南,跟着我的女人多得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触到她肌肤的刹那,异常滚烫的体温让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他似是有些嫌恶的甩开,讥讽说:“你多久没有洗澡了?” 许佳南踉跄着后退一步,恰好管家拿了电话进来,目不斜视的递给陈绥宁:“夫人的电话。” 他再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窗边,语气轻柔:“是我,什么事?” 这个电话不知说了有多久,许佳南的一颗心渐渐的沉下去,她悄无声息绕过茶几,一步步的走向门口,有些可笑自己做的一切——早知如此,还不如一直在机场等着。 走到门口的时候,陈绥宁恰好挂上电话,他眉梢轻轻一挑,一手插进口袋,几步就走至她的身后,用很慢的语速说:“这样就走了么?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 许佳南停下脚步。 “你知道女人取悦男人的方法的。”他勾了勾唇角,眼神深处却是冷的。 “你结婚了。”她怔了许久,才面无表情的说。 “可是宝贝……有时候我也会想起你。”他的眼神轻挑,□裸的□,无关情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佳南从牙缝逼出了这个字:“好。” “不过我不喜欢脏女人。”陈绥宁吐出最后一句,却是对一旁的管家说的,“带她去客房。” 花洒下热水的冲击力只让许佳南觉得站立不稳,肌肤被烫得有些灼热,她却并没有再去调试温度,匆匆的将身体、头发洗净,又拿浴巾擦了擦身子,这才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睡衣。 丝绸的质感这样腻滑,佳南推开浴室的门,默然注视着那张大而软的床,慢慢的走过去。 坐着,还是躺着? 她有些艰难的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躺了下去。 屋子这样寂静,她不知道陈绥宁什么时候会进来,而缩进被褥的深处让她觉得有安全感。可她还是觉得冷,哪怕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她依旧开始发抖,并且呼吸滚烫。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针刺过般的疼痛,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一只冰凉的手不轻不重的按在了自己的额上。她浑身一激灵,想到那个屈辱的“取悦”,努力的要睁开眼睛。 可是她真的太累太累了……佳南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再也睁不开,就这样吧,她喃喃的告诉自己,会不会醒来的时候……这一切,都变了呢? 此刻俯身下来的那个男人,专注的看着佳南苍白消瘦的脸,他的手探在她的额上,微微一动,仿佛是要顺延着柔美的线条往下。可他很快的控制住自己,将手收了回来。即便是在光线昏暗的卧室内,这个男人依然有着简洁明晰的线条,他站直了身子,没有泄露丝毫的情绪,离开了房间。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是在这个房间。床头柜上放着一大杯开水,一盒药,以及一支体温计。佳南却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然后去找自己的手机。 有数个未接来电,她回拨过去,是沈容接的。 “……手术已经做好了,很成功。小姐,不用太担心。要是买不到机票的话,也不要着急。” 她松了一大口气,那种焦灼的感觉舒缓了许多。 电话刚刚挂断,林管家就敲门进来,礼貌的问:“许小姐,吃药了么?” 她低着头坐在床边,长发纠结成一团一团的,形容狼狈之至,却答非所问:“陈先生呢?” “陈先生在屋外。”林管家彬彬有礼的说,“你可以将药吃了,然后出去找他。” 这个屋子的后面是缓缓凸起的山丘,山丘上还留下的一些建筑物。此刻雨早就止了,日落前的光线洒在残存的罗马柱上,一根根的直立仿佛卫兵,将漫长的光影几乎拖到了远处。火山灰带来的厚厚云层,像是铅块一样压下来,陈绥宁站在这至高点上,俯瞰这孔雀石般的湖景,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还有一阵淡淡的、类似橘树的清香。 他并不回头,只是专注在眼前的景致上,直到有一具柔软的身体,悄悄的上前,环住了自己的腰。 那个拥抱带着刻意的讨好,和不自知的颤抖。 他并不推开她,只是短促的笑了一声:“小囡,想把我从这里推下去么?” 佳南摇头,她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勇气便如指间的沙,全部溜走了……也怕无处不在的羞耻感,重新的将自己充盈起来。 “那么你不必这么做了。”他平静的说,“我现在并不想要你。” 第 7 章 眼前只有两种颜色,深灰,海蓝,重叠交错在视线中,像是走到了世界的尽头。她后退一步,呆呆的望着他,仿佛手中仅有的一张牌被抽走了,措手不及。 他依旧毫无表情的看着她,淡淡的说:“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这样对你。” 她点头,又摇头,神情慌乱而迷惘。 而陈绥宁带着一丝怜悯,却又混杂着厌恶,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最后只是笑了笑:“像你这样傻也不错。” 佳南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似乎变了……有些像很久以前的陈绥宁,总是用这样无奈而宠溺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你爸爸暂时没事。”他走过她身边说,“欧洲所有机场都关闭了,但是只要有第一架飞机回国,我会送你上去。” 她低低的说:“谢谢。” “不,不要谢我。”陈绥宁懒懒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父亲没事,我也松了口气。” 佳南一句话都不敢说,默默跟着他回到屋内。 林管家已经将一切收拾整齐,又将风衣递给他:“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 他点了点头,走至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见佳南呆呆的站着,嘴角轻轻动了动:“傻站着干什么?” “你……你去哪里?” 他眸色一沉:“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他顿了顿,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倒是有一点——我随时会改变主意。” 佳南咬紧了唇,林管家低声说:“许小姐,你的行李也都已经收拾好了。” 她匆忙点了点头,跟着已经不耐烦走出门外的陈绥宁坐进了车子的后座。她小心的挤在角落,目光落在窗外,有行人正举着相机,试图拍下火山灰云层过境这样难得景象。她轻轻咳嗽一声,忽然觉得那些人笑容,让人羡慕。 “你是很冷么?” 陈绥宁的声音冷冷传来,惊得她一下子坐直了,摇头说:“不冷。” 他唔了一声,抬起眉眼,露出一丝讽意:“我不会吃了你。” 佳南勉强自己笑了笑,侧头看他一眼。而他已经收敛起表情,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中的文件。这个时候,她才悄悄放松起来,车窗外乡间景致飞驰而过,她小心翼翼的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然后拿指甲尖,划下一道道含义莫名的痕迹。 或许只是无聊的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已,她却乐此不疲。直到天色彻底的暗下来,车子钻入了隧道,两排照明灯如同细细长长的火龙,在隧道壁上蜿蜒,她刚刚擦净玻璃,一抬头,却看见倒影——年轻男人那双深邃的眸子正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陈绥宁却靠在座椅上,正闭目养神。他衬衣的领口解开着,表情并不紧绷,也不锋锐,侧脸温和英俊。 佳南自嘲般笑了笑,或许是自己眼花了。 车子开得这样平稳,连她都忍不住开始有了睡意,朦胧间闭上眼睛,身子便往右侧倒了下去,堪堪碰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硬硬的,却很宽阔,她便放心的靠了过去。 那股淡淡柑橘香靠近的时候,陈绥宁的身子僵直了一下。他似乎在“推开她”与“不动”的选择间踌躇了片刻,忍不住侧头,望向身边的女孩。她的脸颊带着一抹清浅的红润,嘴角微微翘起来,像是随时会流下口水的样子,十分可爱。 陈绥宁抿起唇角,却毫不心软的伸出手推醒了她。 佳南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连忙向旁边挪了挪,低声说:“对不起。” 他随手扔了自己的风衣给她,并不抬头:“你最好现在不要发烧。” 她接过来,一言不发的披上,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停下的,到头来,苦头还是自己吃。 所幸这一路过去,倒真的没有再发烧了。佳南只是觉得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跟着他下车,甚至没有问这里是哪儿,只看到这是幢乡间别墅,亮着灯光,而周遭静悄悄的,一片暗色。 深夜。 尽管坐了大半天的车子,陈绥宁站在客厅,与早就等在这里的助手说话时,依然毫无倦意。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佳南被领上了二楼的客房内,她的脚步有些踉跄,似乎是没有睡好,又或许是感冒加重了。他淡淡转过头,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助手还在一项项的转述:“……都已经到齐了,明天可以准时开始。” “舒工没来,她说是身体原因……” 说到这里,助手小心的看了看陈绥宁的脸色。舒工就是陈夫人,这层关系让他觉得有些为难…… “嗯,我知道。”陈绥宁皱了皱眉,“那么明天准时开始吧。” 佳南喝了一大杯水后,沉沉的睡了下去。 原本她是会择床的,换个地方,不折腾上三五天,决不能好好睡。可是这段时间的心力交瘁、舟车劳顿,似乎治好了她很多娇贵病。她将身体蜷得小小的,侧面向着窗户方向,很小的时候,佳南曾经听爸爸说,用这样的姿势睡着,美梦就会从星星里飞过来。现在当然知道是假的,却也养成了习惯。 美梦……梦里似乎有温暖的怀抱,佳南没有翻身,一动都不敢动……她怕自己动了动,这场梦就醒了。翌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有些啼笑皆非的发现,所谓的怀抱,不过是自己的双臂,把自己搂得很紧。 拉开窗帘,屋外却是一大片森林,因为是阴天,绿色便陈黯些。她洗漱完,又换了衣服,走到楼下,发现只有管家一个人,正一丝不苟的检查着餐厅是否洁净。 “许小姐,早上好。”林管家站直身子,微笑着说,“看新闻了么?” 佳南摇摇头。 “大部分机场还是没有开放,但是你放心,已经在联系了,会让您第一时间回国的。” 佳南感激的看着他,虽然大多数时间,这位老人像是机器人一样,可是在陈绥宁身边……似乎只有他,才会对自己微笑。 “早餐。吃完了你可以去森林里散散步,不要走得太远。” “他呢……我是说陈先生。”佳南接过果汁,迟疑着问。 “这几天有集团会议,先生很早就出门了。” 佳南用完早餐,又看了看新闻,才打算出门。 这个小小的山谷中建着数幢小屋,彼此间隔说不上近,遥遥相望。薄薄一层雾霭中,砖红屋顶,白色墙壁,映着大片大片的丛林,像是童话一样。 乡间的小径两侧胡乱生长着的灌木们,像是小矮人乱糟糟的胡子。佳南停下脚步,伸手去摘一串红色的豆子。 “嗨,那个看着好玩,可是有毒哦。” 很熟悉的声音。 她愕然回头,衬衫男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煞有介事的说。 “柏林?”佳南先是惊诧,然后是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巫婆带进来的。”他一本正经,“你呢?” “我……”她看到衬衫男今天没有像以往那样随意休闲的打扮,笔挺的西服,甚至一丝不苟的配着同色系的领带,而他的身侧,跟着两名助手模样的人,她忽然就明白了。 “你是OME的高级工程师?”至少她知道陈绥宁来这里开会的目的。 柏林抓抓头发,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的打扮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沉吟了一会儿,还没开口,听到另一条小径上有人淡淡的说:“怎么,你们认识么?” 陈绥宁走在人群的最前边,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我们是驴友。”柏林愉快的说,甚至拍了拍佳南的肩膀。 陈绥宁又望向佳南,她今天穿着厚厚毛衣,长裙,一双滚圆的雪地靴,长发随意的绑了绑——有些不伦不类的打扮,看起来却异样的清新。 他将目光移开,带着微笑走上半步,慢慢的说:“应该介绍你们彼此认识一下。许佳南,许彦海许叔叔的千金。柏林,我刚刚为OME研发部找到的CTO。”他最后意味深长的说:“或许将来,你们会在工作上碰面。” “咦,佳南,你也在OME工作?”柏林有些好奇的问。 “暂时没有。”佳南低着头说,心里很清楚……假如父亲身体真的问题,她只怕不能再逃避了。 一群人与她擦肩而过,她站在原地,冷不防柏林走过她身边,小声而亲昵的说:“中午我来找你。” 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目光却掠到不远处,陈绥宁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微微侧着头,唇角没有一丝笑容……而她并不确定,他看到了这一幕没有。 中午的时候,柏林还真的跑来了。 他早就脱了西服外套,袖子高高的挽起来,招呼她说:“快来,快来!” 门口摆放着两辆脚踏车,他殷勤的邀请:“我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佳南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也来不及和管家说一声,出门,选了一辆:“去哪里?” “穿出这片森林,有个很漂亮的湖。”柏林习惯性的将自己的头发抓乱,“很像瓦尔登湖。” 他这副样子,哪里像是OME的高层?佳南跟着他往外骑的时候,有些困惑的想。 “你为什么来这里?”柏林与她并排骑着,随意的问。 “家里出了点事,我急着回国。又碰上火山灰爆发,只能先跟着陈先生,看他有没有办法送我回去。” “哦,家里没事吧?” “暂时没事了。” 两个人聊聊说说,路上也不觉得累。原本预计的两个小时一来一去足够了。只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路上出了这么多状况。先是是佳南急着出来,长裙并没有换掉,到了半路上……衣袂飘飘的结果是,裙角被绞了进去。费了半天劲拔出来,米白色的裙子沾满了机油、泥土,于是再骑的时候,她不敢这么随心所欲了。 路程过半,隐约能瞧见远处泠泠的一片湖水了,嘎啦一声,佳南的脚踏车,彻底踩不动了。 两人面面相觑,柏林蹲下去,捣鼓了半天,大怒:“德国人不是以机械精密著称的么?!” 佳南小声提醒他:“你得看看……这是不是中国制造。” 捣鼓半天,他终于垂头丧气的放弃了,认命的说:“算了,回去吧,不然下午的会我就迟到了。” 幸好他的车子能载人……虽然需要坐在前面。 佳南身子够瘦小,柏林双手握着车把,还能绰绰有余的落下一大片空挡。 “嘿,你可以坐得舒服一些。”他招呼她,“你这么僵着身子,不难受么?” 佳南“嗯”了一声,依然有些不自然的趴在车子前面。 已经看得到住处了,柏林将车子骑得飞快,一边说:“别动别动,马上到了。” 恰好下一个高坡,速度快得像是风一样,佳南勾起了双脚,吓得尖叫起来。骑车的那个人却爽朗的大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最终车子停下来,佳南一脸狼狈的跳了下来,哭笑不得。 小院的门打开了,林管家难得有些责怪的看了佳南一眼,又对柏林说:“柏先生,您下午的会很快要开始了。” 柏林哦了一声,看了看时间,跨上脚踏车,飞快的去了。 “许小姐,下次要出门的时候,先和我说一声你去哪里。”林管家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不然……”他似乎踌躇了一下,又看了看佳南脏兮兮的、已经被撕裂的裙摆,“您还是先去换一身衣服吧。” 佳南收敛起了表情,点了点头。 她转身要上楼,却看见原木楼梯的中央,拐弯的地方,陈绥宁静静的站着。 他的影子那样修长,一直拖到了最下面的一个台阶,英俊的脸上,真正的面无表情。 佳南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他真正不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整个人像是从油画上拓下来的,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情绪,没有一丝空隙——这个时候,也是他最可怕的时候。 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激怒了他。 他一步步的走下来。佳南想要后退,想要夺门而出,可她不敢,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他的气息蓦然逼近。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铁箍,拖着她便往二楼走去。 佳南另一只手条件反射般抓住了楼梯的扶手。 “放开。”他异常轻柔的说。 第 8 章 “放开。”他异常轻柔的说。 时光无限的漫长,她一根一根手指的放开,然后麻木的被拖着往二楼走去。 卧室的门被砰的甩上了,她被他狠狠的扔在床上。尽管床是松软的,可他的力道那么大,佳南几乎有浑身骨头都被摔碎的感觉。 陈绥宁微微仰头,松开自己的领带,他薄削的唇边带着一丝笑意,慢慢的走过去:“玩得开心么?” 佳南拼命摇头,双腿往后缩,紧紧靠着床头。 他轻而易举的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拖了过来,皱眉看着那条脏兮兮的长裙,似是意有所指地说:“我说过,我讨厌脏女人。” 他抓住长裙的裂开处,刺啦一声,将布料撕开了,露出底下一双白皙修长的腿。佳南依旧在拼命的往后缩,双手抱在膝盖的地方,因为害怕和耻辱,身子难以克制的微微颤抖着。 陈绥宁从容的将衬衣的扣子解开了,居高临下的站着,仿佛在看着陷入重围的猎物,慢条斯理的说:“许佳南,现在我想要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许佳南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她拼命摇头,想要躲避眼前这个男人——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样一幅场面——可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真的承受不起。下半身传来淡淡的凉意,那种□感让她羞愧得想要死去。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用这样的方式去取悦这个男人。 陈绥宁慢慢的靠过来,他并没有着急的逼迫她,只是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她的每一个表情:“怎么,我记得哪怕是你的第一次,也没有这么害羞吧?” 他冰凉的手指从她衣服的下摆中探进去,抚在平坦而温热的小腹上,淡淡的说:“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佳南深呼吸了一口,满脸泪光间,她颤声说:“我自己来。” 陈绥宁慢慢的让开,看着她坐起来,颤抖着抓住自己的毛衣衣角,然后飞快的跳下床,往门口奔去。她拼命的去转动门把,却绝望的发现,门是反锁起来的。她终于变得歇斯底里,拼命的去拍门:“开门!” 陈绥宁好整以暇的从床上坐起来,许佳南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衣,底下是□修长的腿,踮着脚尖的缘故,看起来分外的纤长。他轻笑:“你可以试试窗户。” 佳南已经红了眼睛,回身冲向了透明的窗户。 然而在她靠近窗台之前,身子已经被人拦腰抱起,又一次扔在床上。 这一次陈绥宁并没有再和她说些什么,径直将她的手拉到头顶,毛衣从腰间往上掀起来,恰好当做绳子,缠住了她的手。 深海蓝的床单上,年轻的女孩有着近乎雪缎般的肌肤,纤软的腰肢,胸口剧烈的起伏,他半压在她的身上,微微俯身,去亲吻她的身体。灼热的欲望就在她的小腹边,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大概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许佳南忽然平静下来,她张开眼睛,有些茫然的望向往外,绿意在风中轻微的晃动着,她不能反抗……却有办法告诉自己,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来,陈绥宁的动作顿了顿,蹙了蹙眉,过了片刻,翻身将手机拿了过来。 原本是想挂断的,可是看到名字显示之后,他改变了主意,一手依然抚在佳南的腰间,他柔和的问:“什么事?” 佳南直直的躺着,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却能听清身上这个男人的浓情蜜意。 “嗯,没事就好。”他淡淡的笑着,“宝贝,真对不起……第一次产检不能陪在你身边……” 这几句话让她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他下颌坚毅的线条,此刻却这么柔软。数秒之后,不知哪来的力气,佳南挣脱了手上缠着的毛衣,又踉跄着从他身下爬起来,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这样衣不蔽体的躲在角落,头发散乱,真像个疯子……佳南胡乱的抓起地上他扔下的衬衣,盖在身上,然后将头埋在膝盖上,用背后触到的凉意来提醒自己,她还活着。 陈绥宁已经挂了电话,他从床上下来,上身□着,露出结实而精悍的线条。此刻他低头看着安静如同尘埃的女孩,出乎意料的,没有再将她拉起来,扔回床上。 低头似是在研究她的表情,良久,他才转身,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一件穿上,将自己整理好,重新恢复衣冠楚楚的模样。 他又一次走到她面前,拿脚尖踢了踢她,冷声说:“起来。” 她不动,只是抬头,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仿佛枯竭了,黯淡得没有一分光泽。 他勾了勾唇角:“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本来两个小时前应该告诉你的——现在你穿好衣服,也许还能赶到机场,晚上有一班航班回国。” 她悄悄动了动身子,稍稍有了些反应。 陈绥宁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佳南的声音嘶哑的像是数日没有喝水的旅人,她出声唤住他:“你……她怀孕了么?” 陈绥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有惊喜,什么都没有,只是淡淡的说:“你没有听错。” 似是欲言又止,干裂的唇动了动,佳南机械的点了点头,顺从站起来,开始换衣服。 陈绥宁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身体依然很美,可是毫无生气。那一刹那,他有片刻的恍惚——可他很快就不再多想,反手甩上了门。 佳南穿上衣服,又在床褥凌乱的床边坐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她没回头,也没开口,过了数秒,敲门声自动停了下来。 管家的声音彬彬有礼:“许小姐,车子准备好了。现在去机场吗?” 机场——她终于可以回去了么? 佳南被人从那个噩梦里被人叫醒了,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拿起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然后随着管家出门。 陈绥宁早就不在了。 即便她是知道陈绥宁不会留在这里等她,可她走过起居室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管家目不斜视的走在她身前,看似无意的说:“陈先生去开会了。” 她依然紧抿着唇,没有答话,鞋跟在原木台阶上敲出嗒嗒的声响。而坐上车之后,司机正要发动,佳南却忽然说:“等等。” 她放下车窗,有些艰难的抬头看着林管家。 “还有什么事么?” “我……爸爸不知道我找了他。”她用很轻的声音说出“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却不自觉地回想起刚才卧室的那一幕,五脏六腑似乎都纠结在一起了,“林叔叔……” 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如何启齿。 “许小姐放心,只要先生不说,我不会提起的。”林管家字斟句酌的说。 她便点了点头,感激的向他笑了笑。 而管家看着车子开远,向来无波无痕的眼神中,竟露出了浅浅的一丝同情。 而离住处不远的地方,另一幢别墅内,进行的是一场极为热烈的头脑风暴。 OME集团中数家高科技企业都以活力著称,这是陈绥宁入主OME至今,亲力亲为打造的、属于自己的一块王国。有人说今后的数十年内,OME集团的传统优势将逐渐被这些人带领的新部门所取代,而这一切,也和陈绥宁不遗余力的支持密不可分。而此刻,这些精英们就聚在一起,分享着自己天马行空般、对未来科技的期许。 只能说,这间会议室非常的不像会议室。与会的大多是年轻人,或坐,或站,或窃窃私语。助手猫着腰走进来,找到坐在最后边的陈绥宁,伏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他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这半天的时间,他似乎听得并不如如何专心,这让主持会议的柏林觉得有些不爽。 等到助手走了,他便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难道今天下午的议题,你都不满意么?” 陈绥宁看他一眼:“不,很有趣。”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热情。”柏林半是开玩笑,半是恼怒的说。 陈绥宁手中握着的是一支用得颇旧的派克钢笔,他似是无意识的那指尖转了一圈,慢条斯理地说:“柏林,如果我没记错,你在普林斯顿大学拿了两个博士学位?” 柏林用一种“你提这个干什么”的眼神看着老板。 “我敢说,今天在这个屋子里的人,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一定是最聪明的人之一。”他唇角勾了淡笑出来,“我当然信任你们对于未来科技的预测,因为你们本就是行家。” “至于我,要做的和你们不一样。我不需要对方程式的完美保持敬意,我只是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你们这些想法变成商品。”他伸手拍了拍柏林的肩膀,抿了唇说,“譬如,你们要做的是让照片摄影由实体变成电子储存。而我要做的是……怎样让买的人放弃胶卷和老式相机,直到每个人手里都拿起一架数码相机。”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才发现整个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数秒之后,是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他微微笑了笑,拿手指揉了揉眉心。 “这是OME一场最经典的案例啊。”有人激动地说,“我在商学院的课本上读过,如今听到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就像见证历史。” 陈绥宁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却站起来,推开了门。 走廊的尽头,那扇桃木窗子打开着,他指尖的烟燃了一点红星,弥散在空气中的是一种清清苦苦的味道。助手又走过来,递给他电话,他随口说了几句,挂掉之前,又想起了什么:“滨海的事,开始处理了么?” 他静静地听完,目光垂落下来,亮光一闪而逝,似是残忍,又仿佛是,期待。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三三两两的有年轻人走出来,折了方向去餐厅。陈绥宁转身,恰好遇到最后出来的柏林。 “不去吃饭么?”他出声叫住他,又忍不住怔了怔……似乎没有想清楚自己这个动作的含义。 “不饿。”柏林有些心不在焉的在挽袖口, “去找许佳南?”陈绥宁似笑非笑的看出他的心思。 “是啊。”柏林大咧咧的承认了。 “第一班回国的飞机,此刻她应该已经上机了。”他不紧不慢的告诉他。 柏林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耸耸肩说:“算了。”隔了片刻,他又随口问道:“你和佳南很熟么?” 这个年轻人随随便便的省略了别人的姓氏,又是一脸雀雀欲试的表情,陈绥宁淡淡地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算是很熟。” 柏林“哦”了一声。 陈绥宁随手将烟掐灭在一旁,笑了笑:“急什么,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第 9 章 漫长的旅途终于行到了尽头,重新踏上翡海的土地,许佳南的心情却并没有变得像是离开时所期待的那样,洒脱,或者快乐。此时已经是初春了,天气微暖,就连柳絮都悄悄地钻出了几丝,漂浮在半空之中。佳南摁下了车窗,眯起眼睛望向窗外。 “小姐,欧洲好玩么?”沈容坐在副驾驶座上,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问她。 “好玩。” “回来的机票不好订吧?听说那边机场都挤满了人。” 佳南心里咯噔了一下,却若无其事的笑着:“恩,我运气好。” 车子很快在医院的停车场停下来,走进电梯之前,沈容有些踌躇着说:“小姐,先生他这次手术很成功,可是医生说了,之后他恐怕都不能太操劳。如果之前他有吩咐过你什么事的话,请你……”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如果我说……我想帮爸爸做些事,你会帮我么?”佳南低了低头,心里却是极难过的,踌躇着说,“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懂——” 电梯门打开了,沈容笑了笑,优容的看着她,低声说:“小姐,你能这样想,先生也会很高兴的。” 进入了专属病房,佳南才知道之前为什么沈容会坚持要自己回来。 父亲身上横七竖八的插了许多管子,闭着眼睛,静静地睡在病床上。而她怔怔的站在床边,看着他的鬓角,有些惊诧的发现……爸爸竟然有了这么多白发。 一直以来,他难道不都是精神饱满、发丝乌黑,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中气极足的么?为什么自己离开了三个月,却忽然衰老成这样了? 佳南用力抿紧了唇,俯□,握住父亲正在打点滴的手,轻声说:“爸爸,我回来了。” 许彦海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的睁开眼睛,最初的一瞬间似乎没有焦点,可旋即发现了一旁的女儿,有些吃力的扯出一丝笑意来。 “爸爸……”只喊出了一声名字,刹那间,佳南却已经泪如雨下,她想起父亲在自己离开前说“小囡,好好玩”,可病床上的他大概并不知道……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依旧还是辜负了期望。他曾经期待她能接管事业,她却并不愿意;而如今,他只期待她好好的生活下去,她……却还是被那个人掌控着喜怒哀乐,就连逃避都变得遥不可及。 “小囡,玩得……开心吗?”许彦海用很慢的语速说,手指轻轻动了动。 佳南拼命地点头,她甚至来不及将眼泪擦干净,就一字一句的说:“爸爸,我以后都不会再贪玩了。你好好养病……我明天就进公司工作,以后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一边说,眼泪又一串串的落下来,滚烫地,像是烙印,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许彦海却笑了,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用嘶哑的声音说:“不急,小囡,慢慢来。” 沈容悄悄地跨上半步,走到佳南身后,轻声说:“小姐,先生是在术后的恢复期,你这样哭,先生心里也不好受。” 佳南慌忙擦了擦眼泪,还要说话的时候,护士进来了。 “家属么?先出去吧。病人今天还有一个检查。” 佳南到底还是出去了,沈容直到将她送回家里,才慢慢的说:“小姐,你要帮先生的忙……是认真的么?” 佳南仿佛刚从回忆中被惊醒,认真的点了点头。 沈容微笑起来,这个年轻人其实有着很可爱的笑容,只是他总是板着脸,便显得老气沉沉:“其实先生早就安排好了。如果你不介意,明天我就给你介绍下公司的大体情况。你看你对什么比较感兴趣,我再去安排。” 佳南自然说好,又顿了顿说:“阿容,我以前的专业是酒店管理——我想,从滨海山庄开始会比较妥当吧?” “其实公司现在的情况也很复杂,一时半刻的,恐怕也没法让你明白。”沈容沉吟了片刻,“这样也好,明天我就和滨海山庄那边联系。下午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可以么?” 佳南点了点头,眉眼间难掩倦意。 “早点休息吧。”沈容看着她,眼神中带了一丝关切,“别想那么多了。” 佳南洗完澡,阿姨端了新鲜饭菜进来,全是她爱吃的,可她偏偏没什么胃口,勉强吞咽了几口,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 她躺在床上,原本是想早些睡,将时差调回来。可是身体越疲倦,大脑却飞速的旋转着,了无睡意。 睡不着的感觉很古怪,她想起了很多事。譬如她曾经的专业,她是在全国最好的管理学院读的学位,而别人十几年寒窗苦读才能考入的门槛,许彦海轻易地就用一笔赞助费帮她实现了——尽管当时佳南喜欢这个酒店这个专业,只是因为看了某本小说,觉得这个行业很有趣。又譬如毕业之后,她也曾想过开始工作,可那个时候,她和陈绥宁在一起,他无限宠溺的对她说:“小囡,你不要去工作——两个人之间,有一个人能赚钱就行了。我想要你……时时刻刻都能在我身边。”她自然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何况……陈绥宁确实很会“赚钱”,而她家境优渥,向来娇生惯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时以为爱情会天荒地老,可其实还是父亲说的对——这个世上,无条件包容自己的,爸爸算一个。再往后,就只能靠自己了。 许佳南,公主的美梦早就该醒了。她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 翌日一早,司机先送许佳南去医院,看完父亲之后,沈容便亲自开车接她去滨海山庄。 看到熟悉的大门,佳南强迫自己不要想起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她努力地将注意力放在沈容条理分明的介绍上。 “我已经关照过陆嫣了,你先跟着她熟悉熟悉工作……下次董事会上,你代替先生参加,慢慢来,这些工作都不难。”车子恰好在行政楼前停下来,佳南看见站在门口等候着的陆嫣,后者向她笑了笑,主动伸出手来:“许小姐,欢迎来滨海山庄。” 滨海山庄是翡海市最高档的度假村酒店,没有之一。 翡海市沿海城市,旅游业发达,各类酒店之间的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然而当一家高端酒店索性打出“奢华”的标志时,自然而然的就会吸引特定的族群,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这个金字塔的最顶端,哪怕在这个酒店休息一晚所付出的价格,几乎是同类酒店的数倍。因此,也不得不说滨海的经营策略是非常成功。 OME集团在商业天才陈绥宁接班后,他亲自主持的几家高科技公司慢慢的抢过了传统行业的风头,奠定了集团的新格局,而在那之后,一众老人便渐渐引退了,或者不再直接管事,或者转而经营自己的产业。而许彦海将自己的酒店服务业打造得风生水起——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OME的支持。 此刻许佳南站在总经理办公室,听着陆嫣一项项的对自己介绍,忽然觉得父亲真是了不起。她翻看着手里的文件,低声问:“陆经理,那么我现在先做什么呢?” 这位大小姐的到来,显然并没有让身经百战的女强人陆经理慌了手脚,她自如的笑了笑,说:“许小姐,如果你不介意,先跟着我熟悉下酒店的运作。当然,名义上你会是我的助理。另外,你的办公室就在我的隔壁,我带你去看看吧。” 跨入这个所谓的“总经理助理”办公室,许佳南被吓了一跳。 陆嫣自己的办公室,远远没有这么豪华。她简直怀疑陆嫣直接将一间套房改成了给自己专用的房间。 陆嫣很快察言观色,小心的问:“怎么?觉得不好么?我让他们再来改改。” “不,是太好了。陆经理,一个助理的办公室,不用这样豪华吧?”佳南笑了笑,“我在你办公室外加张桌子就行。有什么东西,学得也快一些。” 陆嫣看了沈容一样,后者向她点点头,她便爽快的说:“好。” 她十分恳切的说:“还有……陆经理,对外请不要说明我的身份。” “这……”陆嫣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也好。”她很快的抬腕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今天山庄承接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我要去现场看看。剩下的事,我让秘书慢慢告诉你。” 她步履匆匆的离开了,留下秘书给佳南准备制服、工作牌,又将酒店的资料、员工手册一一交给她。而沈容也有事先离开了,临走前告诉她:“晚上我来接你。” 佳南起先想要拒绝,转念一想,他大约是有很多事要交待自己,便答应了。她跑去更衣室将衣服换了,仔细的盘起长发,别上工作牌,鼓起勇气,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笑了笑——那个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脸色看上去并不算很好,黑色的套裙衬得脸色有些发白。于是,她便将口红涂得浓一些。 脚上的高跟鞋质量似乎也并不好,不像她以往穿的那些,因为是最上等的小羊皮订制的,从不磨脚。她一步步走回办公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认真的翻看资料。 没有人找她做任何事,她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对座忙得不可开交的秘书,然后翻看着酒店的房间预订和会议预定。直到其中一条跃入眼帘:时间:周三下午2:00 地点:G幢一楼白金国际会议厅 主办方:H大学物理系 赞助方:OME 会议内容:“模式识别与智能系统”研讨会 主讲人:舒凌博士 规格:VIP最高 佳南怔怔的盯着这个名字,内心不是没有那么一丝彷徨,又或是波澜起伏的。 可是她很快的强迫自己翻到下一页。其实在昨天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就知道今后的工作不可能会绕开OME,只是她需要坚强一些,再坚强一些。许佳南,你现在……不只是,为了自己活而已! 第 10 章 到了晚上,沈容开车来接她,不过五分钟的车程,带她去了离山庄不远的一个高档社区。 电梯径直升到十七层,沈容将密码、钥匙一一告诉她,然后将她领进一套精装公寓里:“这段时间你就住这里吧。”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便解释说:“这里离你上班的地方近,方便一些。” 佳南打量着这套公寓,不大也不小,虽然不奢华,却布置得很温馨。她推门进卧室,发现床单的款式很熟悉,怔了怔才想起来,这是家里的那一套,想必沈容知道自己择床的毛病,让阿姨过来换了家中的那一套。 她退出卧室,一言不发。 沈容便有些紧张:“怎么?不喜欢么?那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不,很好。”她笑了笑,低声说,“谢谢你。” 他总是替她想得这样周到,佳南常常有一种错觉,沈容仿佛就是自己的哥哥一样,他沉默,不爱说话,可是只要有他在,自己就觉得安心。 “那就好。”沈容站起来,虽然有些局促,却看得出很高兴,“我晚上还有些事。你……今晚就留在这里,还是……” 其实这里已经布置得一应俱全,因为爸爸不在家,她也并不愿意回到大房子里去,于是说:“我就住在这里吧。” 房门掩上前,沈容不忘关照了一句:“记得把房门锁的密码改了。” 轻轻咔哒一声,公寓里便安静下来。 墙面上银色的时钟分分秒秒的走着,她有片刻的时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于是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里边塞满了食物、饮料,也有几份做好熟食,只要放在微波炉里转一圈就能吃,可她并不觉得饿,于是之拿了一罐咖啡走回卧室。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慢慢的流向胃部,整个人振作了一些,她便拿了一叠没读完的资料继续看。原本她最讨厌的就是看这些数字、报表、资料,现在迫不得已的看,一行行的扫过去,虽然暂时理不出头绪来,却也觉得不失为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一直到深夜,咖啡已经见底,她才上床睡觉。 翌日上班时间是九点,佳南并不想给陆嫣造成一种自己只是走走过场的印象,于是早早的起来了,步行去山庄。 出门走向电梯,想起电子门锁还没改密码,又匆匆折回去,想也不想便按了一串数字。输入完毕,她才怔了怔,不由苦笑了下。恰好电梯门打开了,她便没有再去改过来,早餐不再是阿姨精心准备的、她最喜欢的熏鱼三明治和三种水果榨成的果汁,滨海山庄的员工食堂里只提供豆浆、包子和稀饭,大厅里大多是准备上早班或者刚下夜班的员工,见了面就叽叽喳喳的聊天。尽管并不认识这些同事们,了佳南坐在其中,忽然觉得这样热闹的场景其实很有趣。慢慢的将早餐吃完,去办公室的路上,她恰好遇到陆嫣停完车,脚步急快的走向行政楼。 她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赶上她。 “嗨,早上好。”她见到佳南,脸上划过一丝诧异。 佳南猜到她在想什么,或许……她只是觉得自己只是来走走过场的吧,她笑了笑:“陆经理,早上好。” 她们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一直到走进办公室。陆嫣随手脱□上的风衣,对秘书说:“昨天的报告做好了么?” 秘书站起来:“马上给您送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佳南终于问秘书:“我能帮忙吗?” “唔,你给陆经理泡杯花茶吧?”秘书头也不抬的说。 佳南照做,悄无声息的走到陆嫣身边,放下了杯子。 陆嫣目光在浏览电脑屏幕,办公室里很安静,佳南静静等了一会儿,说:“陆经理,我能做些什么吗?”她补充了一句,“不止是坐在这里看资料。” 陆嫣揉了揉眉心,重新审视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女孩,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她——许彦海的掌上明珠,而山庄的贵客陈绥宁与她……似乎也有些关系。过了很久,她才似笑非笑地说:“许小姐,你……变了很多。” 佳南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或者讽刺,可她直觉地分辨出,这句话并没有恶意,于是笑笑说:“你叫我佳南吧。” 秘书敲了敲门,陆嫣几乎不再思索,简单的说:“这个星期你去跟进酒店会议。” 佳南怔了怔。 “怎么,有问题么?”陆嫣低头,刷刷的往文件上签字。 许佳南摇摇头:“没有。谢谢。” 虽说是跟进酒店承接的大小会议,并没有明确的工作职责,可是工作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于是理所当然会揽下一些乱七八糟的跑腿任务。 好不容易排班到了午餐,佳南刚刚坐下,便一脚踢开了那双磨脚的高跟鞋,并且暗暗下定决心,她会向后勤部门反应这个问题。 若是往常,她一定会嫌弃糖醋排骨太油腻,可这一顿着实是饿了,她几乎是在狼吞虎咽,直到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许佳南吗?G幢白金厅下午有会,现在缺人手,可以立刻过来么?” 不得不说,履历如同一张白纸般的大小姐许佳南,还没有学会拒绝和讨价还价,她只是匆匆的站起来,然后忍着后脚跟上一阵阵擦破皮的痛意,很快的赶到了G幢。 下午一点半。 白金厅是整个山庄面积最大、规格最高的会议室。 佳南调试着投影仪,又对着话筒试音,并没有在意侧门走进来的几个人。 “小姐,这边可以使用了吗?”有个年轻人的声音彬彬有礼的问。 佳南连忙退开了半步:“可以了。” “师姐。”那个年轻人伸出手去拿U盘,“我来试试。” 佳南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站在自己身侧。她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衬衣和银灰色西裤,腰间细细的束着酒红色的腰带,而肩上披着一件千鸟格的黑白羊绒围巾——十分舒服知性的打扮。 舒凌。 太阳穴猛的跳了跳,佳南不知不觉的侧了身,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原本她是打算在会议开始之前就离开这里的。她并不想见到这个女人——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可在佳南对于舒凌,心底的滋味……复杂得无法描述。 她曾经一厢情愿的以为舒凌是第三者,甚至想要同归于尽;可是就在不久之前,陈绥宁胁迫自己的时候……她又不止一次的想,真正的第三者难道不是自己么?她被迫在床上迎合这个男人,而他的妻子,刚刚怀了身孕,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羞耻感没顶而来,伴随其中的,还有隐隐的……极为坚决的一种悔恨,许佳南脸上倏然没了血色,脚步匆匆想要离开。 “小姐,小姐,你的手机。” 身后有人叫她,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个静静将手机递给自己的女人。 “是你。”舒凌微微勾起唇角,似乎有些意外见到许佳南,对于这个丈夫曾经的绯闻女友,舒凌并没有露出特别的情绪,只笑了笑:“许小姐,你好。” 她有些难堪地报以一笑,接了过来,心底觉得自己这样狼狈。 下午两点的时候,本应该离开去另一个会场的许佳南,有些难以控制地,悄悄踏进了白金厅。 她站在偏门的一侧,看到可以容纳百人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而台前的那个女人,正在从容不迫地讲解着什么——那些名词佳南甚至从未听说过,她便眯起眼睛,望向巨大的荧幕。 舒凌脱下了披肩,她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娓娓道来的时候,哪怕是对机械电子智能一窍不通的佳南,也觉得这个女人充满了魅力。 佳南像是魔障了一般,听了许久,才慢慢的退了出来。 这一刻,她只觉得天空都阴暗下来,前所未有的……自卑。 她不得不承认,陈绥宁挑选妻子的眼光,如他自己所言,非常出众。 佳南依靠在墙上,忽然觉得自己,经历了以往的总总,真像一个巨大的笑话,只是期望着时间,又或是工作,能慢慢的将这一切改变。 傍晚,佳南拖着异常疲惫的身躯准备下班,刚刚整理完东西,手边电话却响了。 她接起来,是陆嫣。 “佳南,下班了吗?” “还没。” “很好,你在办公室等我。晚上一起吃饭。” 陆嫣从来都是一个说话简洁利落的人,佳南一头雾水的坐在办公室,等了十几分钟,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陆嫣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她正语速极快的交待着公事,只用余光看了佳南一眼,示意她稍稍等一会。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陆嫣才抽空对佳南说:“你先去员工餐厅吃点东西,晚上有几个饭局,我带你去招呼一下。” “……好。” 员工餐厅也不过剩下些残羹冷炙,佳南勉强吃了些填填肚子,便跟着陆嫣去H楼。 陆嫣一边走,一边问她:“怎么样,辛苦么?” 她摇头,说了句还好。 “其实工作并不是最辛苦的。”陆嫣忽然低低感叹了一声,佳南借着路边的灯光,有些意外的发现……这个人前容光焕发、做事风风火火的女强人,其实眼角处,也悄悄爬出了一丝皱纹。 “那什么才是最累的?”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陆嫣淡淡一笑:“马上你就知道了。” 餐饮是在后花园边的H楼。 陆嫣带着佳南走进H楼,值班经理便将一份名单递给她,她扫了一眼,简单的说:“去二楼吧。” “用餐的时候,一般来说,如果有贵客的话,就需要去打个招呼,敬杯酒。”陆嫣边走边说,“晚餐时候居多。所以以后每天下班,你不要急着走。做酒店,应酬是必不可少的。” 佳南默默点头。 她们穿过酒店大厅的时候,值班经理忽然追上来,在陆嫣耳边低低说了句话。陆嫣皱了皱眉,脚步却停了下来:“怎么不早说?”脚下却已经折了方向,走向后门。 后门连接着花园中的一个池塘,星光浮在水面上,衬得浮萍点点,异常好看。她们穿过一条木质走廊,走到山庄最上等的一间包厢门口。 佳南其实在这里吃过几次饭,不过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这个包厢并不是轻易能预定到的。除非是VIP客户,否则便是捏着大把的钞票,也没法在这里用餐。 而这一次,她踏进去的身份,却不再是客人了。 陆嫣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高脚酒杯,里边晃动着深紫色的液体,她看了佳南一眼:“能喝酒么?” 说起来,佳南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怎么样,便迟疑了一下,说:“还好。” “应酬的时候要聪明些,能喝一口绝不喝半杯,当然,有些客人喜欢你一饮而尽的,也不要端着架子。”她低低的嘱咐她,“好了,和我一起进去吧。” 包厢的门悄无声息的拉开了。 陆嫣第一眼望向的是主人位,目光精准的找到了那个年轻男人,笑着打招呼说:“陈先生,刚刚知道你在这里吃饭,现在过来敬酒,不晚吧?” 第 11 章 陈绥宁颇有兴味的勾起眼角,双目显得异样的狭长明秀,他闲闲往座椅上依靠,笑着说:“临时过来的。陆经理,不知者不罪。” 陆嫣笑了笑,举杯说:“陈先生过来这里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稀客,怎么说也要我先干为尽了。” 她一仰头,干脆利落的将酒饮尽了,服务生又斟上。 “今天是陪太太来的么?”她又含笑望向一旁坐着的舒凌,“这杯是敬陈太太的。” 陈绥宁看着她面不改色的喝下两杯,微微笑着,对身边坐着的人说:“早就听说陆经理海量了,巾帼英雄。”他浅浅抿了口酒,又极温柔地看了舒凌一眼,“她现在不能喝酒,这杯我就代饮了。” 在座还有些OME的高层、以及H大的领导,有些陆嫣认识,有些不认识,也一一寒暄。忽然有人说:“今天陆经理还带了助手过来,是帮忙挡酒么?”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陆嫣身后,许佳南一直僵直着站着,目光垂落在地上,仿佛一尊木雕。 陆嫣忙笑了笑:“是,我的助手,以后工作上还要各位帮忙照看的。” 似乎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于是有人说:“小姑娘,那第一杯酒一定要敬敬老板了。” 佳南用力咬着唇,进入这个包厢到现在,她第一次被迫,直视陈绥宁,这也是她回国之后……第一次面对面的见到他,在这样……尴尬的场面里。 陈绥宁穿着白色衬衣,领口挺括,却松松解开了两粒纽扣,这让他看起来随意低调,带了几分慵懒的英俊。他的目光不轻不重的看着她,指尖却在轻轻拨弄着厚重的桌布,云淡风轻地等着。而他的身旁,舒凌长睫微闪,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仰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等等,敬陈先生的话……白酒才有诚意。” 服务生适时地倒了一盅茅台特供,递到佳南手里,又退开去。 佳南的手指抚到冰凉的瓷杯壁上,一咬牙,大声说:“陈先生,我敬你一杯。”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绥宁面无表情地脸上终于划过微小至极的一道波痕,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仰头将一大口烈酒都喝了下去。 火辣辣的液体直灌进胃部,那一瞬间,呛得佳南连呼吸都停滞了。她想掉眼泪,又忍住了,听到有人在拍手叫好,而陈绥宁淡淡的说了句:“好。”接着随意的拿杯子沾了沾唇,显然对于她……他连敷衍都没有必要。 幸好后边的酒,陆嫣替她挡了,昏昏沉沉的出了包厢,陆嫣看看时间,又看了她一眼,说:“你下班吧。” 夜风吹了吹,佳南觉得自己清醒了很多,她伸手扶住栏杆,有些迷惘的喊住陆嫣:“陆经理……你每天,都要这样吗?” 陆嫣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不知为什么,目光里竟隐含着浅浅的同情。 “是啊。”她一字一句的说,“佳南,这就是你以后的工作。你要适应。” 而湖心亭的包厢内,气氛也并不曾冷淡下来。 舒凌喝了一口橙汁,忽然淡淡的开口说:“我累了。” 陈绥宁便从善如流地举了举酒杯,先干为尽,只说妻子怀孕,身体不适,便牵着她的手离开了。 刚刚走出来,司机的车却还没开到门口,陈绥宁看见她用披肩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忍不住说:“你很冷么?”他顺手将自己的西服披在她的肩上,轻声说:“我自己开车来的,你等等,我去把车子开过来。” “那正好。”远处明晃晃的一束灯光,舒凌眯了眯眼睛,“我还要去趟实验室,你不用送我。” “为什么现在还要这样辛苦?”他叹了口气,却不阻止他,只替她将车门后座打开,看着她坐进去,柔声说,“早些回家。” 听到“家”的时候,舒凌莞尔,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忍不住说:“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谁了?” “还能有谁能让你这么兴奋?”陈绥宁站在春夜微寒的风中,双手插着口袋,像是纵容着什么,因为浅浅的微笑着,长眉几乎斜飞入鬓,“一说起那个人,你就变了。” 舒凌心满意足的“恩”了一声,在车子发动之前,又侧头看他一眼,仿佛不甘心,轻轻笑了一声:“许小姐……你不是一样么。” 他却扬起了头,没有再看她,仿佛什么也不曾听见。 陈绥宁又等了数分钟,门童取了他的车过来,他慢慢的踩下油门。 开到山庄门口的那条马路上,他缓缓地踩下了刹车。 林荫道上草木葳蕤,人影稀落,他一眼就看到有人蹲在路灯下,一动不动。那个身影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团,像是路边的流浪猫,正瑟瑟发抖。 陈绥宁一手扶着方向盘,眸色深邃,黑得像墨一样,隔了许久,才推开车门,向那个人走去。 许佳南蹲在地上,昏天暗地的一阵呕吐之后,却并没有舒缓不适。她只觉得自己又湿又冷的出了一身的汗,想要打电话给沈容,指尖却在微微的颤抖,连手机都握不住。 有人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她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那人俯□,一言不发的将她抱起来。 淡薄的薄荷香气,混合着烟味——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味道。蓦然躺进这个熟悉的怀抱,佳南却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直觉地反应,却是惧怕。 陈绥宁的动作很生硬,他抱着她,大步的走向车子,拉开后座,几乎是重重的将她扔了进去,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踩下了油门。 开了几分钟之后,车子停了下来,他径直下了车,丢下她一个人在后座躺着。 车子一停一顿,佳南只觉得胃里又是翻天覆地的一阵搅动。 她强撑着坐起来,拉开车门,只来得及将车门打开,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最后一滴酸臭的污秽物溅上了一双深棕色的皮鞋,她有些仓惶的抬头,看到一张英俊而面无表情地脸——陈绥宁将一瓶水和一盒药仍在她身上,毫不掩饰的带着嘲讽和厌恶说:“许佳南,你真令我惊讶。怎么,这点酒量还想当交际花?” 佳南只觉得难堪,她的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拧开矿泉水瓶,却怎么也用不上力。而陈绥宁只是淡漠地看着,并没有要伸手帮忙的意思。 或许是解酒的药吧……佳南有些绝望的想,于是扔开了水瓶,胡乱拿了两粒,扔进嘴里,努力地吞咽下去。喉咙间没有丝毫润滑,想事在灼烧一样,药片便卡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苦味泛开来,佳南呛得说不出话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一言不发,嘴角却始终带了一丝冷笑,直到重新发动汽车。 “你住哪里?”他淡淡的问她。 佳南报了地址。 很近,眨眼就到了。 她颤颤巍巍的去拉开车门,而陈绥宁比她快了一步,看着她下车,然后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 与其说是拉,不如说是拖着吧。直到踉踉跄跄的进了电梯,他才放开她,任她慢慢蹲下去,问:“几楼?” “17。” 公寓门口的电子锁让陈绥宁顿了顿,他退开了半步,望向她,等着她摁下密码。 佳南的手指刚伸出去,却顿住了,她有些焦灼不安的望向陈绥宁,低声说:“送我到这里就行了——” 陈绥宁微微扬起眉梢,那双狭长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波澜,他也没有纠正她的话,只是洞察一切般笑了笑,然后拨开了她的手,径直摁下一串密码。 滴的一声,门打开了。 他笑得愈发讽刺,那种目光刺得佳南羞愧得想要死去,她很快的低下头,走了进去。 陈绥宁站在门口,既不说要进去,却也没有离开,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身后的目光刺得人无处遁形,佳南逃一般地冲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找到了冰水壶。 倒水时,几乎洒了一大半出来。佳南一口气将整被喝完,放下杯子,一转身,陈绥宁已经站在她身后。他们的距离这样近,她几乎能察觉到自己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陈绥宁服侍着她,忽然伸手,牢牢地扣住她的下颌,固定住,不让她往后退缩,薄唇轻柔至极地在她眉间一触——那仿佛是个吻,又或许什么都不是。 “有件事忘记提醒你——你酒精过敏。” 她有酒精过敏……她怎么不知道?佳南忽然想起以前,他们一起去吃饭,难道那时候自己喝的不是葡萄酒么? 她怔怔地表情让陈绥宁忍不住一笑:“不想早死的话,以后出来应酬,少碰酒杯。” “我知道了。”她艰难地说,又悄悄地将身子往流理台处挪了挪,踌躇着要不要说一句谢谢。 他将她的动作尽收在眼底,却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不用谢我——我说过了,许佳南,我只是不想你死。” 她依旧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还是带着迷惘。 “密码没改,宝贝……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一直忘不了我?”他伸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脸颊,似笑非笑:“那正好,我也……还没玩腻你。” 身后的冷水玻璃壶被碰到了,哐啷一声,碎成了几片。她嘴唇煞白地看着他,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他总是有办法,说出这样令她觉得羞辱到极致的话。 可那个密码……她无法反驳。 “早些休息吧。”他拍拍她的脸颊,浅浅笑了笑,“从荷兰到现在,你欠我不少了——来日方长。” 第 12 章 第二天依旧是闹钟声将自己吵醒的。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起来了。 似乎脸有微微地肿起来了,佳南苦笑了下,匆匆忙忙化了淡妆出门上班。她显然对昨晚的应酬有些心有余悸,到了傍晚的时候,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幸好沈容顺道来接她去医院,陆嫣没说什么,便让她走了。 沈容一边开车,一边自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慢慢的说:“小姐,听说昨晚陈总也来吃饭了?” 佳南依旧看着车窗外,有些心不在焉,却随口说:“是啊。” “那你……” “哦,没什么。”她转过头笑了笑,“喝了杯酒,寒暄了几句。” 沈容见她神色如常,便微微松了口气,岔开话题说:“我怎么从不记得你喝酒?” 佳南怔了怔,隔了一会儿才说:“是啊,我好像很少喝酒。” 许彦海的身体恢复了许多,摘下了吸氧管,正躺着休息。 护士轻轻叫醒他,佳南便坐在他身边,说了说这些天都在做些什么。他仔细的听着,慢慢伸出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低声说:“小囡,不要勉强自己。” 佳南反手握住爸爸的手背,笑得很灿烂:“爸爸,我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工作其实很有乐趣。”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愉快,并且真心的祈求父亲……相信了自己的这句话,沈容送她回家,她有些无意识地问:“你跟着爸爸,每天都要应酬么?” 他侧头,深深看她一眼,似是察觉出了什么:“是不是陆嫣让你跟着应酬?” 她不说话。 沈容就轻描淡写着说:“我去关照她一声。” 佳南笑了笑,打断他:“不用,我必须快点适应起来。” 还没到家,她让沈容在家门口的大卖场将自己放下了,独自推了车,随便买些东西。 这个时候恰好是晚饭后,来逛超市的大多是年轻小夫妻,或者情侣,熙熙攘攘的人群间,佳南忽然在一个饮料促销柜前停下了。 年轻的促销小姐热情的端了小小的纸杯给她,笑着说:“小姐,试试我们刚上市的果汁吧,葡萄味的。” 她看到那些深紫色的液体,下意识的接过来,然后喝下去了。 有些酸,有些甜。 “是葡萄酒么?”她皱着眉问。 “当然不是啦。这是新上市的葡萄味果汁,喜欢的话,我们还有优惠活动……” 佳南拿了两瓶,扔进了车里,然后心思不宁地结账回家。到了家门口,随手按下了密码,滴滴两声,密码错误。佳南回过神,才记得自己早上已经换过密码了。 新密码比想象中的难记,她甚至费力的思索了两秒,才摁了下去——仿佛是与过往的习惯在抗衡,10232015……这串数字流水般在脑海中滑过,不用多想,刻骨铭心。 1023,是他们认识的日子。 那年他20岁,她15岁。 佳南坐在沙发上,手里是那瓶新买的饮料,拧开来喝了一口,葡萄果饮——可笑的是她,竟一直以为,这就是葡萄酒的味道。 茶几上还扔着那盒药,佳南伸出手去,翻来覆去的在灯光下看。 果然是抗过敏的药。 她回想起昨晚蹲在马路上,浑身的皮肤都像是灼烧起来,连话都说不出来,那种感觉真的像是要死了。如果不是陈绥宁的话……自己大概就真的马上就要昏过去了吧? 原来……她有急性酒精过敏的症状,可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佳南想起自己第一次喝葡萄酒的场景,那时自己还很小……好像也是这样,喝了几口就难受得想吐,白白地糟蹋了陈绥宁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巴罗落陈年干红。 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她甚至难受得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等家庭医生走了,她倒是还记得要喝酒。 那时他提过酒精过敏么? 好像是的……可自己吵闹着不听,甚至嫌他和医生聊了那么久。 她至今还记得他那时的目光,像是对着一个任性撒娇的妹妹,无奈地站起来,倒了一杯紫红色的液体,递给她之前,冷静地说:“小囡,给你喝也行。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有恃无恐的扬扬眉梢:“嗯?” “以后要喝酒的话,我得在你身边。” 她得意地吐吐舌头:“那你得看住我。” 他深深地看着她,轻吻她的脸颊,低声说:“好。” “唔,味道好像不一样了。”她喃喃地说。 他的眼神中含着笑意,若无其事地说:“放了糖。” 那时她并不知道,他用一杯果汁骗自己……而后来的几年里,这样一个小把戏,自己竟然也从未发现。 在他正式的将她丢开之前……他的确这样地宠她,让她活得像是城堡中的公主。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个被爱情蒙住双眼的傻子。 日子终究还是在一天天的过去,当许佳南在滨海山庄各个部门走完一圈的时候,天气也渐渐地暖和起来了。 必要地社交礼仪和应酬技巧,佳南都学得很快,出色到让陆嫣惊叹。这个年轻的女孩似乎很容易让人产生不设防地好感,有时候她的一个眼神,一声招呼,就能抵上酒桌上三两白酒。很多时候,陆嫣已经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周旋,毕竟……那是她成长必经的一步。 翡海的春天,难得像今天这样,下了一场暴雨。 佳南浑身湿漉漉地走进员工餐厅,她因为岗位调动频繁,认识了不少人,加上人缘也不错,同事们纷纷对她打招呼。 早餐照例是在八卦和欢声笑语中结束的,佳南回到办公室,看了看今天的工作安排,正好遇到抽查客房回来的陆嫣。 她将佳南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将一份计划书递给她。 佳南疑惑地接过来,厚厚的数页纸上,标题是: OME集团第一季度运营分析会议(4.10——4.13) 然后是密密麻麻地会议安排、与会人员名单、联系方式。 陆嫣直接地说:“滨海山庄每年都要承接的集团大项目,OME总部所有高层和员工、旗下分公司高层都会出席。餐饮、住宿、会议和娱乐四大部门都要统筹协作,这三天时间,滨海山庄不对外开放——我希望今年第一季度的这个会议,由你负责。” 佳南犹豫了片刻,并没有立即回答。 而陆嫣像是明白她的想法,抚慰地向她一笑:“会有很多人协助你,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压力。而且,许董事长也会参加会议,你应该希望……他看到你的成绩吧?” 尽管隔了玻璃,丝毫听不到窗外暴雨地声响,可疾雨似箭,无声地落在佳南心里。 她点了点头,说:“我会尽力。” 离四月十号越来越近,虽说底下各部门的工作依旧井井有条,佳南却还是觉得千头万绪,压力重重。 时不时的总会有意外发生,譬如OME子公司的高层时间无法协调,或者各个分会场的会议室排错——好几次佳南都忍不住要发脾气,一抬头看到陆嫣在办公室有条不紊的样子,她便觉得有些惭愧。或许那份优雅和淡然自若……也是像自己这样一步步走来的吧。 “许助理,B幢的总统套房已经布置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查看——” 客房部经理的电话让佳南有些生气,照理说这并不是她需要去亲自管理的事了,她拿着手边的资料,有些不耐烦地正要打断对方,对方却先她一步,解释说:“陈先生的套房,以前都是陆经理亲自检查过的。” 佳南太阳穴处轻轻一跳,无可奈何:“好,我马上来。” B幢的总统套房是整个山庄最大的一间套房,包括夫人房在内,占据了整整一层。起居室正对着后花园,足足一面墙的落地窗。花园里如今春意盎然,被细细的薄雨衬着,翠色妩媚动人。 佳南努力地提醒自己不要想起此间将要入住的主人,仔细的检查着房间的设施和卫生,身后跟着两名看上去心惊胆战的客房服务员。 走出起居室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光秃秃的桌面。 “花瓶呢?” 按照规定,总统套房中的鲜花是早晚各更换一次,标准的配置是香槟玫瑰与百合。 “是这样,VIP注意事项中标明了这间套房不需要花瓶和鲜花。”服务生低声解释,“冰柜里的巴黎水撤下了,每天的甜品服务取消,但是房间内要配置坚果话梅等零食。这是陈先生的助理发来的注意事项。” 越是有钱人,怪癖果然越多——之前自己并没有发现,其实他竟是这样一个挑剔的人。佳南接过那张纸,目光在陈太太三个字上停留了很久,才说:“知道了。” 走过夫人房的时候,她刻意留心了一下卧室的卫生间。厚软棉实的地巾一路从门口铺到了床边,这也是那张纸上注明的,或许是……她的习惯吧。 再也找不出任何问题和纰漏,佳南走至客厅,忽然嗅到了淡淡一阵茉莉花般的香味。 “什么味道?”她怔了怔。 “哦,空气清新剂。” “VIP入住之前,开窗通下风。”佳南想也不想,“还有,入住期间,不要再用这些东西了。” 服务生下意识的低头去翻那几页纸,佳南抿着唇说:“不用翻了。” “上边没有啊……” “大概是漏了吧。”佳南很快地说,面无表情,“照做就行了。” 她弯下腰,指尖探进沙发的旮旯缝隙检查灰尘,手机响了起来。 是山庄员工用的短号,佳南蹲在地上,还没开口,对方已经急匆匆地说:“许助理,检查完了么?陈先生提前入住,已经过来了。” 佳南下意识的扭头。 她今天并没有穿制服外套,浅蓝色的衬衣下是一条藏青色的及膝裙,因为衬衣的下摆被塞在了裙子里,便显得腰身分外纤细,仿佛一把就能圈住。因为一直蹲着,加之回身张望,原本极为贴身的衬衣便往上掀了掀,露出腰间洁白细腻的一小块肌肤。 陈绥宁一手插在口袋里,在门边停下脚步,目光从那上边掠过,又不留痕迹的淡淡转开。 第 13 章 佳南唰地站起来,那一刻脸色说不出是红是白,只是很快垂下目光,低声打招呼说:“陈先生,欢迎入住。” 陈绥宁是由陆嫣陪着一道进来的,他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径直往里边去了。陆嫣悄悄指了指她的腰间,佳南伸手摸了摸,脸上一红,连忙将衣角重新塞了进去。 陈绥宁似乎一点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也仿佛没有察觉出这个房间里还有旁人的存在,只对陆嫣说:“陆经理,我有事找你谈。” 什么事能重要到让陈绥宁亲自找自己? 陆嫣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跟着陈绥宁进了书房。 他在办公桌后边坐下,修长的十指轻轻对拢,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没有立即开口。而陆嫣也不好出声,带着一丝疑虑看着他。她早就过了小女生发花痴的年纪,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陈绥宁是个极好看的男子。 “陆经理——” 她连忙回过神,笑了笑说:“陈总找我有什么事?” “噢,你先坐。”陈绥宁松开手,示意她坐下,慢慢地说,“不要太辛苦了。” 陆嫣心里咯噔了一下,定下神,认真的看了陈绥宁一眼,微笑说:“陈先生太客气了。” 空气里似乎有着淡淡的幽香,陈绥宁站起来,推开了窗户。湿润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看到小径上有人离开,淡蓝色的身影在深绿浅绿中十分显眼,因为没有打伞,所以脚步比往常更快。 他的目光停留了一瞬,并不回头,淡淡地说:“还没恭喜你。” “什么?”陆嫣努力掩饰心里的诧异,问道。 “陆经理,你算是我见过最敬业的员工了吧?”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平底鞋上,“还是你对这个工作,太过热爱了?” 陆嫣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有着这样一双清锐的眼睛,仿佛什么都知道,这让她有些害怕。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笑说:“我真惊讶,陈先生你怎么会知道的?” 陈绥宁轻轻勾起唇角,却避而不答,只说:“陆经理有没有考虑过来OME工作?” 这……算是挖角?只是陆嫣自认为自己并没有重要到需要陈绥宁来出面开口。她一时间有些摸不清这个年轻人的想法,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什么?” “对于孕妇来说,管理这样一个酒店,算是辛苦的事吧?何况有些应酬时免不了的。”陈绥宁平静的说,“另外,我很看好你的能力。” 陆嫣怀孕的事,并没有同事知道,原本是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再,等许佳南一切都上手了,她才请假离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陈绥宁却知道了,甚至开出这样一个叫她觉得心动的条件。 她低头想了想,尽量委婉地说:“OME需要我的话,我当然是觉得荣幸。可是陈总,现在离开的话,我怕一时间找不到接手的人。” 陈绥宁“嗯”了一声,指尖习惯性的揉了揉眉心:“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位是许小姐吧?” “是。她现在是我的助理。” “她做得怎么样?” 陆嫣斟酌了下词措,才说:“佳南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只是年轻,还没什么经验。” “迟早这个酒店是她接班,陆经理,你不差这几个月吧?”陈绥宁笑了笑,食指指尖不急不缓的敲击着桌面。 原来是为了她。 陆嫣恍然大悟。 凭良心说,她是蛮喜欢许佳南这个小姑娘的。开始的时候她并未将她放在心上,相处了几天,才觉得佳南很努力,虽然还天真青涩了些,却不娇气。她便存了慢慢带她的心思,这样也对得起许彦海当年对自己的提拔。 可现在情势却变了。许彦海身体状况一直欠佳,而陈绥宁又似乎对佳南另眼相看。这其中,双方是一拍即合,还是两相争斗,都轮不上她插话。 十几年职场经验让陆嫣隐隐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一个不小心,炮灰夹层就是自己。她思索了片刻,很快下了决定:“好。交接工作我会尽快完成。” 陈绥宁显然很满意她的回答,他淡淡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陆经理,来OME之前,你可以有一个很长的假期。” 陆嫣心事重重的回到办公室,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佳南却还没走。 “不下班么?”她停下脚步,“今晚没什么事。” “我再看些资料。”佳南向她笑了笑。 “哦。”陆嫣走出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欲言又止。 “还有事吗陆经理?” “你……认识陈先生吧?”陆嫣敏感地看到佳南明显是一怔的表情,补充说,“陈绥宁。” 佳南抿着唇,点了点头。 陆嫣踌躇了片刻,说:“他算是难对付的VIP吧,接待的时候……工作细致一些。” 其实第二天听客房部反馈的时候,许佳南并不觉得陈绥宁很难对付,他并不是个需要旁人无微不至服务的人。他甚至……很讨厌有陌生人出现在身边。佳南当机立断撤了几个原本为他安排的专属服务员,又问:“他还有别的要求么?” “陈先生的助理预定了今晚的金樽厅招待客户。” 佳南皱了皱眉:“整个金樽厅?” “是。” 佳南轻轻嘘了口气,这几天连续的加班熬夜让她的黑眼圈分外的严重,她一一照做:“把已经预订的客人排到别的地方。按他说的做。” 这天下午,佳南趁着午休时间打电话给已经出院的父亲。 “爸爸,过几天的会,你会去的吧?”她还像小孩子,有些撒娇,有些期待地问。 “去啊。等着看看你学会了些什么。”他沉吟了一会儿,“陆嫣今天打电话来,说你很有天赋。” 虽然知道陆嫣可能只是在给父亲面子,可佳南听到这句话,还是觉得高兴,随口聊了几句,有同事过来敲了敲门。她连忙将电话挂了,说了声:“请进。” “许助理,娱乐部说那边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 “原本开泰的李总今天订了金樽,他的助理回复说,不愿意改到别的厅。” 佳南皱了皱眉:“我来处理吧。” 李总是许彦海的老朋友,佳南以前也见过数面,一个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电话打过去,她甜甜叫了几声叔叔,又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对方很痛快的就答应了让出原来订的包厢。挂电话前,却听见电话那边李总笑着说:“下次一起吃饭啊小许。”佳南皱了皱眉,依旧笑着答应了,才算松了口气。 今天滨海山庄又陆续有OME高层入住,前台的入住登记信息不断地更新到自己的电脑系统中,佳南看到某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微笑起来。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自己特意给他安排的套房,佳南这样想着,站起来,决定去拜访下老朋友。 “客房服务。” 佳南看到头发乱糟糟的柏林顶着两个不亚于自己的黑眼圈将门打开了。这个人……还是比较适合这样的形象。她在心底下了结论。 “哎,怎么是你?”柏林的眼睛亮了亮,懒懒的靠在门口,扫了一眼她的工作牌。 “客房服务。”佳南将一罐温热的咖啡塞到他手里。 “现在的酒店太人性化了。”柏林感动地说,“我正缺这个。” 佳南抿唇一笑:“那你慢用。” “呃,不进来坐坐?” “下次吧,我查客房呢。”她向他挥挥手,转身走了。 柏林打开咖啡,喝了一大口,走回客厅,神情闲散地问:“刚才说到哪了?” 陈绥宁异常专注地在读手上的资料,抬起眸子看他一眼:“这几个月你盯着实验室,结论是什么?” “哦对。”柏林在陈绥宁对面坐下,指尖熟练地操作着电脑屏幕,将一幅幅图表展示出来,一边详尽的解释。 陈绥宁听完,靠回沙发上:“你应该有信心对董事会陈述吧?” “哦,当然。”他轻松地说。 陈绥宁便笑了笑:“走吧,现在去吃饭。” 柏林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完,做了个投篮的姿势,那个易拉罐不偏不倚,正中沙发边的垃圾桶里。 陈绥宁伸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带,有意忽略心底一丝浅浅要冒头的烦躁。他的眉梢微微扬起。他并不反感柏林这些孩子气的举动,事实上,他心里也明白,所谓的创新,不需要稳重和保守,可目光……却还是在那条有弧度的抛物线上,停顿了数秒。 这个晚上非常的不平静。 八点多的时候娱乐部打来电话,说是金樽门口起了些争执,佳南匆忙赶过去,发现一小堆人几乎将门口堵了起来。 她走过去一看,自己却并不认识那个大声嚷嚷着要见经理的男人。 那人显然是喝多了,脸涨得通红,胡言乱语着说:“我们明明订好了今天……为什么不让进!叫你们经理来!” 服务生手足无措地解释着:“先生,你们的包厢改在了另一幢楼,我现在带您过去吧——” “经理呢?!我要见经理。” “我是负责人,这位先生,有什么能帮你的么?”佳南挤到前边,小心翼翼地和这个男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那人见来人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更加没有放在眼里,大声说:“你们经理不是陆嫣么!” 佳南压低了声音问同事:“他是谁?” “是开泰宴请的客户。” 她不得不和颜悦色,尝试第二次交流:“先生,真抱歉——” 然而这一次,那个男人连话都没听完,一脸蛮横的伸出手,用力的推了她一把。 佳南往后一个趔趄,幸好被人扶了一把。 那个男人依然不依不饶的过来,似乎还想动手,佳南身后那个人却跨上半步,挡在她身前,挥手就是重重的一拳,把那人撂在地上了。 许佳南愣愣地看着身前这个高高的背影,张大了嘴巴。 而柏林转过身,活动了下手腕,轻松对她笑了笑:“嗨,你没事吧?” 那个男人趴在地上,更是一连串的骂起来,柏林走上前半步,有些轻蔑地看着他,冷冷说:“刚才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许是一时为这样的气势所慑,男人不说话了,倒是他身后的几个人,摩拳擦掌地似乎是要动手。 柏林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梢,大有“你们全上又如何”的气势。 安保部的同事及时将两拨人隔开了,或许是知道对方不能再冲过来揍自己,那人便爬起来,嚣张地连声叫嚷着要打110。 场面顿时难以收拾。 一片混乱中,一个年轻人从佳南身后走上前,隔着保安,淡淡地对那人说:“贾副总,好久没见了。” 那人怔了怔:“你是谁?” “上次一起吃过饭,你忘了?和李总一起。”年轻人伸手递了张名片过去,“我是陈总的助理。” 佳南发誓看到了那人眼中闪过的一丝惧意,接着眼神清醒起来,一张脸很快的转为谄媚的笑:“原来是孙助理……误会误会……” 小孙侧身让了让,笑着指了指柏林,介绍说:“这位是OME的技术总监,误会一场。大家不打不相识。” 那人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才捂着肿起的脸颊,带着人走了。 大晚上的,不冷不热的天气,佳南却出了一身冷汗。比起柏林冲上去就是一拳,她真的……更加感谢孙助理不动声色地帮忙解围。她微微转头,想要道谢,却意外地看到陈绥宁站在人群后面,一言不发的看着这场闹剧,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第 14 章 陈绥宁一言不发的看着这场闹剧,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而孙助理在他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便点点头,向门口走过来。 长款敞开的风衣让他的身材看起来十分修长挺拔,衣角被夜风掠起,他的脚步不疾不徐,走到柏林身边停下来,淡淡地说:“我只想告诉你,开泰很可能是我们新产品的首家客户。” 柏林抓抓头发,反问说:“然后呢?” “然后那位是开泰的销售副总监。”他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离开之前,目光移到佳南身上,那短短一瞬,却深邃似海。 她说不清那一眼里包含着什么情感,却直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柏林看着老板离开,叹口气说:“哎,你没事吧?” 佳南摇头。 “以后要被欺负了就赶紧跑,别傻站着不动。”他越说越来气,恨不得拿手指戳她额头,“等着别人来欺负你呐!” “我知道。”她低声说,“谢谢你。” “我进去了。”柏林随意的挥挥手,“明天见。” 佳南回到家已经近十一点了,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这个时段播的恰好是娱乐新闻,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谁谁谁又被偷拍了,谁谁谁又隐婚了,明知这个时间不抓紧睡觉明天只怕会起不来,却实在累得不想动弹。 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公寓里,听上去有些吓人。佳南走过去接起来,对方的声音显然是很焦急。 “许助理,陈先生在套房里大发脾气,怎么办?” 佳南愣了愣:“什么?” “傍晚的时候他们打扫了房间,好像有人用了空气清新剂,陈先生从金樽回到房间就发脾气了。他……他指明要你来处理。” “我不是关照过你们么!”佳南眉头皱得愈发的紧,“给他换房间吧。” “他……他不要。”同事显然已经心有余悸。 “我马上过来。”这个时候已经没空去追究是谁的责任,佳南挂了电话,闭上眼睛深呼吸了片刻,拨通了陆嫣的手机。 简单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她低声说:“陆经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处理。” 电话那边陆嫣似乎也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她才说:“你先过去。我会马上过来。” 坐在出租车里直奔山庄,佳南忽然想起了刚才在金樽门口,乱成一堆的人群中,陈绥宁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自己。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希望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 出租车停在B幢门前,门童拉开车门,一见到她就说:“谢经理她们等了很久了。” 佳南走进去,果然,服务生、客房部经理都在。她指了指套房的门,眼光中微带疑惑。 “谁都不让进,说是……除非你到了。” 佳南用力抿了唇,克制住那丝不安,走过去摁响门铃。 片刻之后,里边有人开了门,她侧身进去了。 极宽敞的客厅里,窗户大开着,夜风肆意地撩拨其白色窗帘,佳南第一反应是用力嗅了嗅,空气里哪有什么芳香剂味道? 陈绥宁离她很近,似乎是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简单穿了件睡袍,隐约露出胸口紧实的肌肤。灯光下他的身形异常的高大,目光居高临下地将佳南笼罩住,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他的目光轻轻带着嘲弄,还有一丝掩饰起的欲望……她忽然明白之前的一切不过都是借口。 “陈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么?”佳南几乎是心惊胆战地说出这句话,看着他慢慢的踏上一步,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自己的脸上。 “有。”陈绥宁自然地接上她的话,修长的手臂伸出来,将她带进自己怀里,低声笑着说,“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佳南不敢用力地挣扎,巴掌大的脸上全是不可思议:“你疯了么?!我同事都在外边!” 陈绥宁轻易的将她的下颌抬起来,目光在看她因为咬得发白的唇上停顿了数秒,眸色顷刻间深不见底,他一低头,重重的吻上去:“我有办法叫她们走。” 他的吻霸道得可怕,没有怜香惜玉,没有浅吮慢尝,像是报复和惩罚,径直将佳南抵在了厚重的红木门上,双手卡在她的腰间,禁锢得她难以动弹。 佳南却被迫迎合着他的呼吸,鼻骨被他的力道撞得生疼。这个吻里没有丝毫的甜蜜,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用力的抬起一只手,想要对着那张脸打下去,却轻而易举地被他反手抓住,陈绥宁停了一停,冷冷地看着她:“你最好不要反抗。” 佳南的身体忽然僵直住,隔了一层木板,她的同事们还在焦急地等着……她们一定想不到里边发生了什么。 门铃又响了,陈绥宁没有理会,只是将那个吻放得轻柔些,慢慢地移到她的颈侧。 陆嫣的声音:“陈先生,在吗?” 陈绥宁连眉头都没皱,一手托起佳南的身子往卧室走去,另一只手去解她衬衣的扣子,他是个变态,他早就不是那个陈绥宁了——他就是变态!她想要不管不顾地尖叫出来,却轻易地被他堵住了嘴巴,穿过大半个套房,径直扔在了床上。 几乎下一秒,陈绥宁已经将她按压在床上,她的衬衣被拉开到了肩膀的地方。而他的薄唇,顺着她滑美的曲线,渐渐挪移到胸前。 “陈绥宁,我有多爱你……你知道么?”佳南忽然放弃了挣扎,任由他的一切动作,只是望着天花板,像是自说自话一样开始说话,“你结婚,我很难过;可是没关系,你太太她……真的很优秀。我又傻又笨,配不上你。” 陈绥宁的动作停住了,他用双臂支起自己的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脸,她甚至没有哭,声音也没有起伏,只是平淡的述说着,也没在意他是不是在听。 “你和别人结婚,你讨厌我整天缠着你。好,我努力工作,努力认识新朋友,努力忘记你。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看到的么?”她慢慢地从他身下坐起来,涣散的目光渐渐地凝聚起来,认真,却又带着困惑说,“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陈绥宁的薄唇抿成一条近乎锋锐的线,他看着她瑟瑟发抖,却始终一言不发。 佳南似乎知道他并不会回答,于是凄然笑了笑: “我从15岁开始爱你,这就是你一直羞辱我的理由么?” 陈绥宁靠在床上,随手点了一支烟。其实他不需要借助任何事物让自己变得清醒起来,他只是……此刻不想去看她的表情。 他慢慢地吐出烟圈,侧身看着她站起来,有些慌乱地整理着衣物,忽然讽刺地笑了笑:“现在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么?像以前那样。” 佳南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良久,她终于用颤抖的双手把风衣的腰带系上了。 “我只想请你……放过我。” 佳南看不到此刻陈绥宁的表情,可她想等他的回答。 他虽然恶劣,变态,却是个守然诺的人。 很久很久,她到底没有听到那一句“好”。 佳南踏出房门,忽然听到他带着轻笑的声音,非常温和:“好,许佳南,我放过你。” 她站住,低声说:“谢谢。” 陈绥宁将手中的烟摁灭在烟缸中,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一字一句地说:“不过,我想……你马上就会后悔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门轻轻的扣上了,他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闭眼的刹那,想起她说:“我从15岁开始爱你……” 那年她十五岁么?那是他见过的,最像洋娃娃的女孩子,肌肤像是白瓷,嘴唇也是粉嫩粉嫩的,拿是在海边,她穿一件很薄很透的白衬衫,下摆扎起来,腰肢那样柔软——令他想起家中养着的那盆吊兰纤长的叶子。 她毫不认生地跑过来拉住自己的手,然后抹了抹满脸的汗:“我们去那边玩!” 向来讨厌旁人接触的自己,竟然被她牵了手,在这片私人海滩上越走越远。回来的时候她便走不动了,只能背着她回来。他的小臂擦着她细腻洁白的小腿,上边还黏着粗糙的沙粒,十分奇妙的触感。 那种触感……他闭上眼睛,发现此刻依然能回忆起来。可他,大概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吧? 第 15 章 佳南出门的时候,B幢大厅里只剩下陆嫣一个人,她很快的走过来,忧心忡忡地上下打量她:“怎么样?” 佳南此刻连强颜欢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点点头说:“没事了。” 陆嫣见她脸上似乎有哭过的痕迹,低声询问说:“被训了么?” 佳南先是摇头,很快又点头说:“是我的失误,对不起。” 陆嫣拍拍她的肩膀,抚慰般一笑,却什么都没说。 她们一道走至门口,陆嫣停下脚步:“开车来的么?” 佳南摇头。 “那我送你。” 佳南还没开口,门口进来一个年轻人,抓了住头发,很是惊讶:“哎,你还没回去吗?” 陆嫣认得他是OME的技术总监,因见他们似是熟识,就先离开了。 “你来找……陈先生吗?”佳南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地顿了顿。 “哦,不是。”他一口否认,又借着灯光仔细打量佳南的脸色,“你……还好吧?” 似乎他每次见到自己,都是异常狼狈的样子呢。佳南有些恍惚的想,点了点头。 “呃,他是有点六亲不认,不过不可否认,在他身上,能学会很多东西。”柏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你不是很早就认识他嘛,应该能理解的。” 他们走到路边,柏林忽然说:“你饿吗?” 佳南下意识的摸摸肚子,然后说:“不饿。” “呃……”柏林抚额,“可是我饿了。” 他开一辆极普通的雪佛兰,二话不说出了山庄,三拐四拐的,熟门熟路就开进一个小巷。 “这是什么地方?” “翡海最有名的夜宵店啊,煎饺和粉丝汤最有名了。” “好像你在这里住了很久的样子?” “不算久,前后加起来两个多月。”柏林眯起眼睛说,“不过人呢,就是要善于发现这种生活的小乐趣。譬如说我们在意大利去的酒吧,和西西里的冰激凌。” 昏黄的灯光下,佳南侧头看着他,对这个男人有些刮目相看。而他依旧是不以为然的模样,起身去点了四客煎饺和两碗粉丝汤。 老板将食物端上来,煎饺炸得金黄,粉丝汤香气扑鼻,佳南悄悄咽了口口水,柏林得意地看她一眼,很有气势地说:“吃!” 半个小时前,失魂落魄的从房间里出来的许佳南,绝对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好的胃口,吃下了整整两盘煎饺和一大碗粉丝汤。煎饺里的汤汁极其鲜美,吃完似乎整个胃都膨胀起来了,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今天玩得好吗?”她的心情终于稍稍好些,随口找了话题。 “呃……你指什么?”柏林的脸上微微滑过一丝不自然。 佳南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金樽不好玩么?”顿了顿,她半开玩笑,“至少我知道,里边的女孩都很漂亮。” 柏林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佳南识相的住嘴,默默望向窗外。 “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种场合的。”柏林很在等红灯的时候慢吞吞地开口,“比如我,还有陈绥宁也是例外。” 佳南讽刺地抿了抿唇角,她相信柏林的话,只是陈绥宁……他大概是有些洁癖的,或者……就像刚才那样,对于他来说,选择可以更多。 “是这里么?”车子停下来,柏林嘀咕了一声,“还挺方便的。” 佳南正要和他说再见,听到他嘀咕了一句:“要不我和你做邻居吧?”他的表情很认真,“公司给我安排的是酒店套房,我觉得太没人情味了。” “是我们酒店?” 柏林摇头:“滨海离总部太远了。不过如果是在滨海,能常常看到你的话,我也会考虑。” 佳南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很认真的在说出这句话,一时间无法接口。 “好啦,明天见。”柏林转了话题,笑眯眯的对她说再见。 翌日开始正式的集团会议。 流程进行得异常顺利。总部的高层十分频繁的穿梭在各个分会场之间,虽然忙,却不乱。佳南难免还会在这里那里遇到陈绥宁,不过他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跟着,众星拱月的样子,她很怀疑他是否会注意到自己。 偶尔几次迎面见到,佳南觉得高兴的是,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不过微微颔首,便擦肩而过,仿佛只是上级与下级间的关系,得体而疏离。 下午佳南经过分会场,正是茶歇的时候。大多数人都离开了位置,去后台取咖啡或者点心,一时间会场空落落的。这个会议室是按着古典中国风格装饰的,红木椅子也都放得横七竖八。她第一眼看到了名牌上的某个名字,脚步便顿了顿,叫住一名服务员,低声吩咐了几句。 服务生应了一声,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厚厚的锦垫,放在了其中一张座椅上。 舒凌靠在侧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许佳南离开,她才慢慢走向自己的位置。她是工作起来就会忘记一切的人,椅子坐着虽不舒服,也是直到会议中间才想起来的,现在加上了坐垫,便柔软舒适了许多。 服务生走过来,体贴地将她面前一口未动的咖啡撤下,询问:“舒小姐,给您换温水好吗?” 她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又闭了闭眼睛,会议马上要开始了,她却站起来走到门口,拨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舒凌却忽然忘了要说什么了。 是要讽刺他这样的人,却有这样一位善良贴心的前女友么? 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电话那边陈绥宁态度却是淡淡的,反倒不着痕迹的说:“你要小心。” “嗯?” “或许她也没那么好心,你确定那个垫子里没有藏着什么东西?”陈绥宁漫不经心说,“别忘了,我娶你那天,她做了什么。” 舒凌沉默了一会,不置可否地评价:“那她的段数也太低了。” “宝贝,你要以她的……”他似乎酝酿了很久,才终于说,“她的水平来思考。” “那你究竟在爱她什么?”舒凌很快的接上,踌躇着要不要补上一个时间限定词“以前”。 陈绥宁的语气却倏然变得生冷:“这与你无关。” 舒凌并不在意,只轻轻笑了一声:“陈绥宁,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和一个魔鬼生活得久了,就连自己都变得冷血起来。” “谬赞。”陈绥宁的语气重新回复了往常的自如,“你也不差。” 她一时间无话可说,径直挂了电话。 大厅里的空气清新得多,舒凌眯着眼睛看着许佳南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她调整表情,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佳南在那个瞬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其实刚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下意识的,又或许……孕妇本就值得更好的关怀?她忽然觉得自己“博爱”得可笑,仿佛圣母,她仓促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舒凌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中却……颇有些错综复杂。 最后一天开晨会的时候,佳南再三地强调了不要松懈。这四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盏不曾停下的陀螺,越是临近最后的时刻,越发有些东倒西歪的不安。而最后一场晚宴,她要和父亲一起出席。 在滨海这个最大的宴会厅里,很微妙的左右分了席次。左面大多是些青壮派年轻人;至于右边,坐的都是OME的元老级人物,有些已经不在管理层,偶尔在董事会上露面。许彦海带着她一一向长辈们打招呼。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同事都知道她就是许总的独生爱女,不时有人露出诧异的神情。当然,对于OME的高层来说,许彦海亲自带女儿出席晚宴,已经有人隐隐嗅出了一丝敏感的味道。许老爷子动过一次手术后,身体一直欠佳,恐怕现在已经是女儿接班的时候了。 少不了会被夸“令爱聪明得体”,又或者有消息灵通的,径直便说“听说这次会议是令爱主管负责的,真是将门虎女”之类的话,佳南低眉敛目,一一听过,直到父亲最后淡淡地对她说:“小囡,这些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懂么?”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佳南瞪大眼睛,专注地看着父亲。 “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都是虚的。他们今天讨好你,说不定明天就惦记着你手里OME的原始股和滨海山庄的运营权。”许彦海冷冷笑了笑,“小囡,不要相信任何人。” 佳南点头,握了握父亲放在膝盖上的手,低声说:“我知道了。” 席间她也不是没看到不远处的那个身影,穿着银灰色的西服,哪怕不说话,也始终是众人的目光焦点所在。佳南如今可以若无其事的与他出现在同一场合,甚至……当他走过来时,她竟能安安稳稳地看着他,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绥宁第一个问候的自然是许彦海,他似乎知道他行动有些不便,十分体贴地弯下腰,不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许彦海就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好”,转头又对女儿说,“许佳南,以后多向绥宁学学。” 她笑了笑,只说了句“好”。 而陈绥宁回过头,用兄长的目光审视着佳南,笑着说:“好久不见。” 如果是以前,这样的场面,佳南大概连半分钟都撑不下吧,可是现在,她保持着唇角那抹弧度妥帖的微笑,直到陈绥宁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重新坐下的时候,她看到父亲一低头,微笑在刹那间无影无踪,眼角余光中那丝凌厉到近乎狠毒的光……竟让她打了个寒噤。她早就察觉出,父亲与陈绥宁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可是他们两人,却都讳莫如深,从来不向她吐露分毫。 佳南不得不相信,很多时候,男人们的冷酷与坚定,是女人远远无法企及的。 “爸爸……”佳南踌躇了一下,正要开口,忽然有人隔了老远喊她的名字。 佳南回头看了一眼,是柏林在向自己招手。 许彦海抿了抿唇角,似是在思量什么,过了一会儿,说:“去吧。和那些人也要多联络下。” 晚宴结束后,佳南将父亲送上车,又赶去金樽招待柏林他们一行。这一晚忽然开始下雨,她便随手向同事拿了把伞,是酒店用伞。黑色,伞骨很粗,伞面大,一个人掌着,身形颇有些纤瘦,异常孤独。她穿的高跟鞋鞋跟又高,好几次都在小水坑中打滑,最后到了门口,来不及整理下仪容,便急冲冲的进去了。 金樽是滨海山庄的娱乐会所,设施自然是顶尖的,这一块有专门的经理在打理,她来得算少。此刻在里边的客人,男男女女都有,里边也真不算嘈杂,因为包厢极大,有人在低声唱歌,有人在聊天,也有人身边坐着年轻女孩,看衣着打扮,应该是这里的公主。 在娱乐会所中要处理的关系更复杂,佳南工作至今,金樽内部了解得算很少,直到今天才算开了眼界,她看着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女孩,低声对柏林说:“你看,那个女生好漂亮。” 此刻灯光迷离,光线如丝般缭绕,衬得人的脸庞带着浅浅一层朦胧暧昧之色,柏林只瞄了一眼,就不屑地说:“你们灯光打这么暗,凤姐都能成天仙。” 佳南忍不住笑出声来,也不和他争辩,只是四顾,问:“那你是嫌……还不够漂亮么?” 柏林不屑地嗤笑一声。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佳南看得到他眼角细细的一条笑纹。说是叫她一起来玩,可他只是拉着她聊天,偶尔吃些水果,连酒都不沾唇——她想起那晚上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忽然明白了,大约他是在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的清白。 柏林看着她的眼神很干净,也很专注,可越是这样,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有些尴尬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陆嫣打来的,佳南正好找了借口跑到包厢外去接。 挂了电话,她并不想立刻回去。一侧头,恰好对着墙壁上的金色玻璃,看到脸颊上都浮粉了,便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补妆。与两位领班擦肩而过,她模模糊糊听到其中一个说:“……刚接到通知他来了……最清纯漂亮那个,今天才来……” 她也没在意,进了洗手间,才发现里边还有个女生在补妆。 洗手间明净的灯光下,她正在往脸上扑粉。佳南侧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回过头,多看了数眼。 那个女生看上去年纪很小,化妆的动作显然还不娴熟,或许也是因为那块粉饼的质地并不如何细腻,扑上去便显得颗粒粗大。她发现有人在观察自己,她的更有些不自然,手都在轻抖。 佳南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问她:“你在这里……工作?” 原本是想说“公主”这个词,可这个女生……绝对是她见过的,最清纯漂亮的女孩子,她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便改了口。 对方果然局促的停下来,点了点头。 或许她还在上学。不管是什么原因,来这种地方上班,都让人觉得……很沉重。 佳南放下手中的唇蜜,淡淡对她说:“我叫许佳南,也在这里工作。” “我叫安琪,第一天来。”少女紧张地说。 “你的皮肤这么白,状态又这么好,还要扑粉么?”佳南压住她的手,轻声说,“不要涂了。” “可是……”安琪显然还有些踌躇,“是领班吩咐的……” “如果她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吧。”佳南淡淡看着她一张白里透红、晶莹得毫无瑕疵的小脸,不知想起了什么,隔了一会儿,才笑了笑:“去吧。” 回到包厢,佳南凭着先时的记忆,坐在原来的地方,却发现柏林不在了。她也不在意,拿了杯果汁,一口一口抿着,包厢门又打开了,这次进来果然是安琪。 她不由多关注了几眼,看着安琪被带着往角落去了。 佳南一眼望过去能看到柏林,微微前倾着身子,正望向安琪。她忍不住一笑,心想一会儿可以问问他,觉得这个连底妆都没打的女孩子算不算漂亮。 他们果然在柏林身前停下来,领班是在低声介绍,佳南看着安琪穿着白裙的纤细身影,忽然觉得做这一行,或许比任何行业都“公平”吧?只要你足够的美貌……无论如何,都能崭露头角,被送到最重要的人面前。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柏林瞧见了佳南,向她招招手,自己站了起来。 他的背后,便赫然露出一个空挡。还坐着一个人。 陈绥宁有些慵懒的靠在沙发上,微微仰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安琪。隔了那么远,佳南却觉得……他那双眸子,仿佛是发现了宝藏,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中,也是流光溢彩。这样的陈绥宁,和那个素来处事淡泊的男人,真是大相径庭。 他并没有注意到佳南的目光,而佳南却立刻转过头,她本以为刚才宴会中途他离席去见了重要客户,应该是不会回来了,这才放心的过来这里,此刻却又碰到,便真的有些后悔了。 包厢里的空气也变得异常沉闷,她默默坐了一会,直到柏林走过来,有些兴奋地说:“喂,喂!你看到那个女生没有?” 佳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安琪安静而乖巧的依偎在陈绥宁身边,而后者手中握着酒杯,唇角轻轻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漂亮。”佳南勉强笑了笑。 “是漂亮。以前老大都不要女人陪的,这次居然留下了。”柏林实事求是地评价,打量了佳南几眼,“不过我觉得……她和你很像哎。” 第 16 章 这一次,佳南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异常认真的说:“我哪里比得上?她可以不化妆就来上班,我要是不化妆的话……这里都是皱纹。” 柏林凑近了一下,仔细观察她的眼角,摇头说:“哪有这么夸张。我认识你的时候,还以为你高中毕业呢。” 佳南只是笑了笑,一言不发。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年轻女孩子来这种场合工作,就是不自重。”柏林又看了一眼安琪,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身边的朋友许是喝多了酒,声音渐渐喧杂起来,佳南躲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听着柏林乱七八糟地说着笑话,喝完了手中的饮料,又看看时间,站起来说:“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柏林紧跟着她站起来:“那我送你。” 旁边一桌忽然开始起哄,接着砰的一声,似乎是开香槟的声音,暗色之中,不知道一块什么东西,飞速地向佳南脸上打过来。 佳南下意识的拿手指捂住鼻子,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又酸又涨,接着指间温腻腻的留下液体。之前做手术的时候,她都是昏昏沉沉的,于是从未这样清醒地体验到鲜血快速的从身体流失的感觉。整个人顿时懵了,只要微微仰起头,鲜血就倒灌着流进喉咙里,衣襟上也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柏林伸手抓了茶几上的纸巾递给她,佳南甚至腾不出手去抓,只是徒劳的用手捂在嘴巴上,明显能察觉出黏腻的血液顺着手指一直流到手肘处。始作俑者是柏林的一个属下,此刻怔怔的看着,几乎已经吓呆了。不知谁将顶灯打开了,光亮顷刻间泼溅下来,沙发上、桌面上的斑斑血迹越发显得怕人。 “去医院——”柏林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倒翻了。 他回头一看,是陈绥宁随手将冰桶里的冰倒在湿巾上,抓起来放在佳南鼻骨上方,沉声说:“自己拿着。” 佳南被冰块激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冷颤,接着身子一轻,已经被人腾空抱了起来。她有些惊恐地看着陈绥宁近在眼前的侧脸,他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用很快的语速说:“捏住鼻子,不要抬头。” 佳南用力抓紧了冰块,敷在鼻子上,听到他又问了一句:“左边还是右边?” 一旁的柏林微微一怔,却听到佳南瓮声瓮气的回答:“右边。” 陈绥宁皱了皱眉,冷声说:“我们马上去医院。”他并没有顾忌周围的目光,抱着她大步走到门口,司机已经将车子停在门口,拉开了后座车门。 偏偏想将她塞进后座的时候,佳南的小腿却横亘在门边,试了两次都没放进去。陈绥宁有些急躁,顺手扯掉了她脚上蹬着的高跟鞋,将她的膝盖一曲,塞了进去。自己转身走到车子另一侧,看到追出来的柏林,略微点头说:“我会送她去医院。” 车门砰的一声甩上了。陈绥宁坐在佳南身边,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拨开她的手,替她摁压住鼻子两侧。 冰镇和挤压并没有让血流的速度放缓,佳南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襟,米色的上衣已经沾满血迹,她听到他的声音:“别怕,马上就能止住。” 时光倏然静止了。 佳南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迷惘,也有些迷离。 那时他们去青海湖看漫天遍野的油菜花,她却因为上了高原反应,鼻血怎么也止不住。陈绥宁半夜抱着她,坐在120急救车上,一路赶到医院。 那一次她足足流了小半脸盆的血,只觉得浑身无力,软软靠在他身边,忍不住想哭。他替她摁压着鼻子,低声说:“别怕,马上就能止住。” 那一晚到了医院,却只有急诊科的医生,因为一时间找不到出血点,只能往她鼻子里塞棉团。一层一层压实了塞进去,佳南痛得指甲狠狠掐在他手臂上,他却默不作声,等到血真正止住的时候,他的手臂上一块块全是掐破的皮肉。而医生也郑重地说:“下次如果再出血,可能要动个手术了。” 那时她吓得大哭,所幸后来在医院观察了一整天,并没有再出血,从此以后,便再也不敢去高原了。即使她那么想去西藏,最终也还是放弃了。 陈绥宁的手一直不曾放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她脸上的妆都花了,加上满脸的鲜血,头发纠结,狼狈不堪。可唯有一双眼睛,许是因为害怕的缘故,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盈盈水水,叫人怜爱。陈绥宁心中蓦然一动,于是很快转开了眼神。 车窗半开着,雨丝不停地飘落进来,佳南的手指被冰块冻得没了知觉,整张脸也似是面具一般,她颤声说:“我自己来。” 陈绥宁慢慢松开手,侧脸望向车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速极快,赶到最近的医院,不过十多分钟,已经有医生在门口等着了。 陈绥宁靠在车椅上,此刻理智已经渐渐恢复,他看着她有些艰难的推开车门,并没有伸手帮忙。最后是有经验的护工一把将她抱上了了急救床,推去里边了。 急诊室外,护士手中拿了表格走过来说:“家属吗?麻烦在这里签个字。” 医院的灯光惨白惨白的,他的身形挺拔,靠在雪白的墙上,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没有接过那张纸,只对护士说:“她两年前发作过一次,是在高原上。那时医生说再出血的话,一定要找到出血点,再动手术。” 护士一一记下来,又说:“在这里签个字。” 陈绥宁却在不经意间退开半步,微微侧头说:“我不是家属。” 恰好急诊室里有人探头,说了一声:“准备下,马上做个小手术。” 护士抬头看了看他:“那你去联系家属。” 陈绥宁下颌朝一个方向轻轻一扬,淡漠说:“来了。” 沈容急匆匆地赶过来,看到陈绥宁,停下脚步,打招呼说:“陈总。” 急诊室门被拉开了,护工推着佳南出来,她就这样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像是床单的颜色,如果不是胸口轻微的起伏,真像已经死了一样。 陈绥宁微微直起身子,唇角抿成一条直直的线。 而沈容快步走去她的身边,俯□,低声说:“小姐,现在去做个小手术,很快就没事了。” 佳南睁开眼睛,不知低低说了句什么话,沈容便安慰她:“不会和上次一样的,你放心。”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沈容一回头,看到陈绥宁站在不远的地方,黑影幽寂,目光微微向上望着廊上的顶灯。他并不确定陈绥宁是不是听到了刚才自己说的话,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他依旧是冰冷的神色,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沈容松了口气,向来恭谨有礼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难掩的情绪,他完全能理解她此刻的恐惧,就像那个时候……她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失去了孩子,却没有向任何人说起的原因。对于许彦海来说,那是难堪的耻辱。但对于佳南来说……那大概是她,永远不愿意提及的一块伤口。 这个时候,医院门口十分清冷。细雨扑在脸上,陈绥宁一低头,看见车座和绒毯上全是斑斑血迹,说:“明天这辆车好好送去洗洗。” 司机答应了一声,又问:“陈先生,去哪里?” 这个问题却让他想了很久,似是很难回答:“先开着吧。”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扶着手机光滑的边缘,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开,又再合上。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翡海此刻已然寂静的路上,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做,陈绥宁顺手拨了一个电话。 助理小孙接的,沉默了片刻之后,陈绥宁依旧什么都没说。 “陈总,许小姐没事吧?”最后小孙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却恍若不闻,隔了一会儿,似乎才想了起来:“刚才在金樽陪我喝酒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对方心领神会:“好,我立刻去查。” 陈绥宁挂了了电话,暗夜之中,他忽然有些懊悔刚才的冲动,甚至理不清那一瞬间……他为什么要走过去抱起她。他望着窗外夜雨,心头却莫名地焦躁起来。 回到家已经近凌晨一点了,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踏进书房,陈绥宁有些意外地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他随手将毛巾扔在一边,挑了挑眉梢问:“怎么还不睡觉?” 舒凌整个人蜷在沙发里的一堆靠枕中间,手里捧着热牛奶,懒洋洋的指了指桌上那杯热腾腾的液体:“你也喝了再睡。” 陈绥宁皱着眉打量她,隔了一会,提醒说:“你怀着孩子。”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困。”舒凌站起来,不以为然,“无聊就编了段程序玩玩。” 陈绥宁握着马克杯,在书桌后坐下,随意说:“你去睡吧,我还要看点资料。” 舒凌却没走,她的双手支在书桌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喂,你今天怎么了?魂儿不在身上。” 陈绥宁淡淡抬起眉眼,不动声色说:“什么?” “你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一一点给他看,“全是血迹,都没洗干净。怎么?去打架了?” 陈绥宁怔了怔,低头去查看自己的手肘,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你脾气大,我惹不起。”舒凌耸了耸肩,“我去睡了。” 她走到门口,到底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补上一句:“陈绥宁,每次你摆这张脸给我看,我猜……就是因为她。” 这一次,陈绥宁倒不再沉默了,简单的说:“没错,她出了点事,进医院了。” 舒凌停下脚步,回过头:“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陈绥宁翻着文件,并不抬头。 舒凌的左手不自觉抚着自己的腹部,定定看着他许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怅然叹了口气。 第 17 章 OME季度会议结束后,滨海山庄恢复正常运营。 工作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忙碌,只是员工内部,却有几个话题讨论得热火朝天。而刚刚出院第一天上班的佳南,在跨进食堂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这种注目礼。 说实在的,许佳南是许彦海的女儿,这个新闻并不算什么。真正令同事们议论不休的,却是那个晚上,陈绥宁亲自抱着她,送去了医院。可见两人的关系着实不一般。连带着陈绥宁结婚前与佳南那段若有若无的关系,也被好事者翻了出来,悄声议论着。 佳南要了份早餐,看到往日熟悉的几个同事,走过去坐下来。她平时脾气算是很好,加上公布了身份,也丝毫没有改变态度,同事们倒也没有因此疏离她。立刻有人问:“你身体好了么?” 在医院做的止血手术算是极小的手术,后来又观察了两三天,马上就出院了,佳南如今觉得自己对这些生理上的痛苦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她笑了笑说:“没事了。” “许助理,你和陈总很熟吗?”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佳南正埋头喝粥,极自然地说:“算是熟吧。” 同事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佳南索性大方地说:“我们很早就认识,他像我哥哥一样。”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佳南一点都不心虚,面不改色心不跳:“你们不会信了那些绯闻吧?当然是假的啊。” 眼见她这样坦白,同事们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无关痛痒的聊了聊别的,便各自上班换岗了。 这天上午,开完晨会后,陆嫣就将佳南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甫一踏入,佳南就觉得有些不对。原本放置着的工作名牌,此刻被取下了,茶色桌面便显得空落落的。而书柜也被清理一空,仿佛在静静地等待新主人。 “陆经理,你这是……”佳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坐。身体好了吗?”陆嫣招呼她,笑着说,“前两天太忙了,没顾得上去看看你。” “哦,没事,都好了。”佳南连忙说,“那个连小手术都算不上。” 她依旧有些怀疑的看看四周,问:“你要换办公室吗?” “不,具体来说不是换,这间办公室以后就是你的了。”陆嫣笑盈盈的将一杯茶特地给她,“我想这几个月的工作已经证明了,你有能力坐在这里。” 佳南这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淡淡笑着的女上司,一句“为什么”脱口而出。 “的确是事出突然。因为……我怀孕了。医生关照说,我这个年纪生小孩,最稳妥的还是静养。” 眼前的女人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但是的确,并不年轻了。阳光从她身后落进来,她发丝微卷,淡笑的时候,眼角不经意间,已经有了细纹。这大概就是所谓“女强人”的代价。曾经的青春奉献给事业,刚砺的棱角被岁月磨平,而她在这样的时刻选择回归家庭。 “真的吗?”佳南在惊讶之后,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为什么不早说呢?恭喜你。” “之前是想等到你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再甩手不干。”陆嫣苦笑了笑,“不过看起来,宝宝没那么听话。” “啊,没关系,没关系。”佳南此刻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说,“孩子和身体最重要。其实陆经理你愿意这样耐心的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件事我还没对你爸爸说。”陆嫣沉吟了片刻,“恐怕董事会那边也没那么容易通过。” 佳南也知道,如果没有父亲的全力支持,只怕陆嫣也无法这么快卸下重担。此刻她反倒安慰起她来:“没事,我去和爸爸说。” 陆嫣的眼神颇有些神色复杂,她看着年轻的女孩,不知为何,心中竟起了浅浅的愧疚感。 中午吃饭的时候,佳南照例坐在几个熟悉的同事之间。不知为何,她刚一入座,几个女生原本叽叽喳喳的在说话,顷刻间就住嘴了。 佳南拨着红烧肉,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呃……没什么。随便聊聊工作上的事。” 佳南摆出一副“我不信”的样子,撇了撇嘴说:“什么八卦不能分享?” 原本就是年龄相近的女生,她这样一说,有个同事就笑嘻嘻的说:“我们也别猜了,问问许助理,没准还是第一手消息呢。” 佳南眨眨眼睛:“什么?” “听说金樽一个来工作第一天的小姐,第一次陪客,就被人看上……脱离苦海啦。”同事神秘兮兮地说,“而且你猜,谁是金主?” 佳南低下头,扒了几口饭,头也不抬:“谁?” “陈绥宁啊!” 许佳南放下筷子,认真的问:“真的吗?” 其实这几个同事是客房部的,不过是听娱乐部的朋友说起而已,八卦得似是而非,一句“真的吗”,便没人接话了,只说:“我们也是听说啊。不过都说那个女孩很漂亮,那天还是素颜陪客的。没准陈总就是喜欢这类型的。” 那个女生,答案对于佳南来说,呼之欲出了。 安琪。 只是她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去关注陈绥宁喜欢了什么人,又抛弃了什么人。说真的,她甚至觉得半年前的自己那么可笑,为了一个近乎冷血寡情的男人……竟然要死要活。至于他那晚送自己去医院的举动,佳南也不再费心去多加揣测——或许是他一时兴起,又或许只是这个男人的手段,始终给她忽近忽远的错觉,然后在她松懈怠之时,又狠狠地羞辱她。 第 18 章 许彦海因为身体关系,大多数时间都在家中静养,只有极重要的事,沈容才会带着公务向他请示。当天下午,陆嫣去找他的时候,他便坐在花园中,手边是一杯刚刚沏好的毛尖。她见到他,总是带了几分敬畏的,连说话声音都放低,仿佛那年刚刚毕业,进入滨海工作,强势而威严的老板总让她仰望。 许彦海静静听完,只说:“你觉得佳南她一个人能行么?” “换执行经理是大事。”陆嫣沉吟了片刻,“董事会那边,我会准备好,应该没有问题。” “我是问你,你真的觉得她可以?” “许总,佳南是你的女儿。你不了解她?”陆嫣不落痕迹的将这个问题奉还。 “她是我的女儿,我可能会看不明白。”许彦海冷静地说,“我需要你的意见。” “我只能说,如果滨海一直这样平稳运作的话,佳南绰绰有余。”陆嫣想了一会,字斟句酌,“但是碰到大事的的话,她还有些稚嫩。” “碰到大事……”许彦海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比如说呢?” “这我真说不好。不过,谁不是一点点摸索过来的呢?”陆嫣笑了笑,“佳南起点高,又愿意努力,在我看来,这两点足够了。” 许彦海靠回椅榻上,淡淡一笑:“起点高?不……佳南她,会做得比任何人都艰难。” 陆嫣有些惊讶:“怎么会呢?” 许彦海却看了她一眼,目光垂落在手中茶盏上,若有所思。 数日之后的滨海山庄董事会议上,陆嫣详呈了自己的情况,同时推荐许佳南接替自己的工作。佳南不是傻子,她也看得出来,自己毕竟年轻、缺乏经验,如果不是父亲坐镇,全力支持,只怕自己没那么容易坐上代理总经理的位置。 说真的,她并没有陈绥宁的自信和才干。当年陈绥宁留学回来,他的父亲陈培文立刻将他推上了OME海外业务执行董事的位置,底下也是议论纷纷,多数元老并不看好这个年轻人。然而短短的一年时间,陈绥宁雷厉风行的决断力让人刮目相看,海外业务增值远远超过国内业务,不过花了三年时间。期间陈培文重病,OME也就顺利的过渡到了陈绥宁手中。 虽然不能和他相比,可是至少勤能补拙吧?佳南这样安慰自己。这半个月每天连续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佳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两侧的路灯如同闪着微光的泠泠秋水,将林荫道渲染上了几分柔媚。她忽然踩了刹车,就近停在路边,小跑着走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花店门口,眯起眼睛,看到年轻的店主坐在柜台后,心不在焉地上网,还不时往外张望。 因为这家花店就在家门口,她常常去买花,一来二去和老板熟识了,今天还是第一天看到他家开得这么晚。 “买花吗?”店主站起来招呼,“这么晚?” “加班。”佳南看了看两侧的花桶,零零落落的,其实没剩多少花了。她随手摘了几支,递给店主包起来,“难得见你这么晚还不打烊。” 店主指了指地上一大束香水百合,无奈的说:“客人订好的。钱一早都付了,可就是不来拿。我说给他快递去,他又说来不及,还说是要送给喜欢的女生的,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你可真负责。”佳南接过自己那捧算是杂七杂八的花,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哎,来了!”店主站起来,满脸笑容,“等你好久了。” “真不好意思来晚了……”莽莽撞撞闯进来的那个年轻人一开口,佳南就愣在那里,声音这样熟悉。她下意识回头望过去,那人可不是柏林么。 店面有些狭小,店主又站在柜台后,一时间递不出去,佳南便居中递了一把。 柏林穿着白色衬衣,或许是加班的缘故,原本挺括的衣服也显得松松垮垮的,下巴上是淡淡的青色胡茬,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倦。他却没接过来,反而抓了抓头发,有些尴尬地说:“本就是送给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佳南迷惘了数秒,才想起来,今天还真的是自己的生日。不过因为家中习惯总是过农历生日,对于这个阳历生日,倒是鲜有人提起的。她接过来,一大束抱在手里,听到店主很快活地说:“原来是要送你啊!”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听在佳南耳中,却分外的暧昧,她说了句谢谢,低下头,很快的走出店门,身后是哗啦一声卷帘门落下的声音,瞬间,天地静默。 柏林跟着她出来,并没有说话。朦胧黑夜,两个人影,一束鲜花。很纯粹的感觉,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佳南停下脚步回身:“你也加班吗?” “恩。”柏林点了点头,似乎一时间还有些尴尬,“那个……你收到了,那我先走了。” 漆黑寂静的夜里,这个男人的轮廓却比往常更明晰,仿佛触手可及。 “你饿不饿?”佳南脱口而出,“要吃宵夜吗?” 他忍不住笑了笑,黑夜之中,这个笑容异常的生动活泼:“要啊。” “那……你去我家吧。”佳南踌躇了一下,“我会做。” 深夜邀约,她原本是担心对方会多想的。不过柏林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几乎立刻吹了声口哨,欢欣鼓舞着说:“太好了。” 他回自己的车,提了一个小小盒子出来,讪讪对佳南笑了笑:“蛋糕。” 搁置在干冰上的一个不大的冰激凌蛋糕,或许再晚上几分钟,就要融化了。柏林叹口气说:“其实我没想到突然加班,不然也不会这么仓促。”言下似乎深以为憾,于是佳南莞尔:“那你也一定没想到,我也加班。” 他坐上佳南车子的副驾驶位置,却淡淡地说:“我想到了,但是男生可以等女生啊!” 佳南突兀的踩了刹车,转头看着他,用很轻却坚定的说:“柏林,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们不合适。” 柏林靠在椅座上回望她,并不惊讶,只是一字一句的说:“是因为陈绥宁么?”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是洞悉了一切,这样的表情,让佳南觉得似曾相识。她的双手稳稳地扶着方向盘,隔了一会儿,才安静地说:“是。” “我猜到了。”柏林低低地说。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佳南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而柏林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一个再尴尬不过的场景,变得轻松自然起来。他抓抓头发:“现在能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吗?通常又饿又困的情况下,一个人会做出很糟糕的决定。” 他们果然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到了公寓,佳南手脚利落的做了鸡蛋面,两人就着蛋糕很快的吃完了。柏林不得不竖起大拇指:“我小看你了。” 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佳南倦涩地揉了揉眼睛:“还好,我以前挺喜欢做菜的。” “那你让我留宿一晚吧?”柏林伸了个懒腰,“实在懒得走去拿车了。” 翌日是周六。 佳南没开闹钟,一觉醒来,已经近中午了。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忽然发现客厅沙发边的地摊上坐着一个人,激灵灵的顿时醒了。 这一天的天气这样好,客厅里铺满了阳光。他就这样随意的坐在驼色的地毯上,往茶几上的玻璃瓶中插花。是佳南自己买的那束,小小一把什么都有,鹅黄色康乃馨,红玫瑰,满天星,枝叶未修,杂乱,却生机勃勃。 柏林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心灵手巧,总是显得杂乱无章。可他胜在有耐性,一支一支,插得不对再重来,阳光在这个男人的脊背上镀上暖暖的一层金色,而他的一举一动,让这幅本该静止如油画般的画面变得生动起来,以至于站在一旁的佳南,也觉得温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满意的将水晶细颈花瓶整理好,放置在茶几中央,这才懒懒的回头,目光准确的找到了佳南站着的位置,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早上好。” “早上好。”她微笑着回应。 柏林站起来,下巴上有着青擦擦的胡渣,衬衣也是皱的,多少还有些狼狈,可他的表情很舒然:“嗨,昨晚的问题,我们现在可以讨论下了。” 佳南微微红了脸:“可是我现在很饿。” “那么你听我说吧,很简单。”他专注地看着她,“去意大利的飞机上,你睡了多久,我就看了你多久。我想,这辈子,就是你了。” 他的语气顿了顿,走过去,慢慢将她拉进怀里,下巴蹭在她的头顶,柔声说:“所以,别拿过去的事当借口。佳南,我们试一试吧?” 他的怀抱很温暖,就像此刻的阳光。可佳南僵直地站着,莫名想起了第一次与另一个人这样拥抱的场景——仿佛是一种电流,窜至全身,酥酥麻麻的。那一次,初始之时,也是这样的温暖,可最后,却遍体鳞伤。 最终,是柏林的声音慢慢将她拉回现实中来:“如果你不回答,我当你默认了?” 思绪慢慢浮落下来,像是被蛊惑了,许久之后,她听到自己说:“好,我会试试。” 第 19 章 “试试”这个词,含义有很多种。而柏林选择的,是最温和的那一类。 两个人工作都忙,能够重叠起的休闲时间并不多,他并没有用那种最强势的方法影响一个人的生活,不过常常约着去吃个饭,看个电影。他选择的约会方式很亲民,会吃路边的小摊,也会去看折扣场的电影。他也不像陈绥宁那样,有收集名车的癖好。以前陈绥宁兴致来了,自己开车出门,结果车子停在路边,十有八九会遭人围观。而柏林对自己那辆普普通通、公司配的车很满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尽量“低调”。 佳南在周末接到柏林的电话时,正在办公室里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此刻他远在地球的另一端,说话声音也闲闲的:“今天加班吗?” “加班。”她言简意赅地说,“今天有一场发布会。” “哈,我知道那个。”柏林忽然说,“是那个爆红的新人,名字很俗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Angel。”佳南不得不纠正他,有些好笑,“挺清新的小姑娘,干吗说人家俗气?” “清新?”柏林嗤笑一声,“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她是在哪里了?”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要出门了,回头打给你。” 她挂了电话,有同事在门外探了探头,问:“许经理,可以出去了么?” “哦,好。”她随手拿了桌上的文件,“一起去看看吧。” 此时已经是初夏了,走在太阳底下,天气微热,佳南看到山庄门口排了长长一条队伍,全是等候着的影迷。她皱了皱眉头,低低对身边安保部的同事吩咐了几句,又问:“安琪到了么?” “早到了,在准备着呢。”同事笑着说,“对了,今天陈先生也在,中午到的,在套房休息。” “陈绥宁?”佳南停下脚步,脸上虽然没有意外的表情,到底还是迟疑了一瞬。 同事笑得有些暧昧,“嗯”了一声。 佳南抿了唇,尽管什么都没说,脸色却微微沉了沉。 其实今晚的发布会是一部偶像剧的开机仪式,当然主角是剧中的女主角安琪。佳南看见工程部的同事还在调试着现场设备,一张放大成海报的剧照分外显眼。 照片里的少女只穿了简单之极的白色背心和牛仔裙,头发扎成一束马尾,粉黛不施,甚至看得清鼻梁上有一颗很可爱的小晒斑。 “哎,许经理,你觉得她像谁?”忽然有同事插了句话,打断了佳南的思绪。 “谁?”她下意识的问。 “你啊!”同事眯起眼睛,点评说,“你看,特别是眼睛和嘴唇,像双胞胎似的。” 佳南不由认真的去打量海报上安琪的眼睛,她不笑的时候眼睛圆圆的,好似桂圆,若是笑起来,却弯弯的像是月牙。至于嘴唇,照片上安琪其实没什么表情,可上唇却那样自然地翘起来,很有几分俏皮的模样。 佳南歪着头看了许久,笑着说:“好多人都这么说。” “哎,星探当时也该挖掘下经理你的。”同事半开玩笑。 媒体记者大多已经进场了,佳南从偏门退出去,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走向了后花园。 这花园是客人专属的,员工条例中明令禁止工作人员进入,而除开早上,大多数客人并不会来这里散步,有时候,来这里散步,更像是属于佳南独自一人的小小特权。 这个时候,夕阳西下,漫天云霞自西边开始陈铺,火烧云仿佛被浓墨渲染了,烧得人眼眸深处都飞起一丝黯红。 花园中间是放置着桌椅,有时候她会在这里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喝完一罐咖啡。然而今天,这里并不是她一个人。 看到那道人影的时候,她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只是比起过去,佳南多了份从容,略略颔首向陈绥宁打了招呼,十分自然的转身离去。 “许经理,现在你们这里都不提供客户回访了吗?”陈绥宁清冷的声音将她叫住,生生将她钉在原地。 “如果我没记错,陈先生是中午入住的吧?VIP客户回访我们一般安排在您离开前进行。”她顿了顿,“另外,像您这样主动要求回访的客户,真的不多呢。” 陈绥宁一只手随意的插在西裤口袋里,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我是站在客户的立场上问的。” 佳南微微蹙眉,却没有再争辩,只说:“好,我会要他们注意改进。” 她打算转身离开,最后却还是抿了抿唇,说:“陈先生,今天你来这里,并不大妥当。你也知道现在狗仔的本事。” 陈绥宁微扬了眉梢看着她,似是饶有兴趣的“恩”了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你是说我和安琪的关系?” 他这样直言不讳,反而令佳南有些难堪。其实她并不想戳破这件事,毕竟他家中还有怀孕的妻子,而他此刻做的一切,真真切切的,让佳南觉得不齿。 “你真觉得,没有我的同意,那些报纸会乱来么?”他懒懒地说,目光在她微微撅起的唇上停驻了数秒,“另外,还有一句忠告,你听不听?自以为是的善良,其实就是愚蠢。”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算不上聪明的。佳南只是回头看他,淡淡笑了笑,很快的说:“是我多事了。” 他依旧闲然坐着,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而远处是粉丝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Angel的名字隐隐可闻。他低着头,表情都隐匿在黑暗中,很轻的唤她的名字:“小囡……” 她的脚步顿了顿。 “你觉得她和你像么?”他低低笑了起来,语气中竟似有些眷恋。 佳南恍若不闻,转身离开。 而在她身后,陈绥宁却静静地抬起头,那道快速离开的背影一直嵌在眸色深处。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两个小时之后了,助理一直在客厅等着,见到他就说:“陈先生,她在书房等着。” 陈绥宁顺手松了松领结,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里宽大的黑色皮椅能完全的容纳起少女纤细的身影,她盘膝坐着,正低头读着手中的一本书。因为刚刚洗过澡,只穿着一套海蓝色的睡衣,长发落在从肩上两侧落下来,灯光下望过去,她的侧脸异样的宁静柔和。 陈绥宁并没有出声去打扰她,向来沉静的双眸中,竟难得带了几丝温柔。 安琪一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浅浅的笑了笑,双眼完成很好看的弧度,而双唇也因为这一笑,可爱的撅起来。 像是心底有丝火星被点燃了,适才眼底的那抹温柔刹那间褪去,陈绥宁直起身子,大步走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安琪的下颌上,将她的脸抬起来,狠狠、迫切地吻了下去。 第 20 章 安琪先是往后瑟缩了一下,可陈绥宁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无法躲避分毫。或许是察觉出她的害怕,他的动作轻柔了许多,一点点的侵占她的呼吸,而手臂横在她的腰间,几乎将她半抱到自己怀里。 安琪终于慢慢的放松下来,她的手臂圈在他后颈处,悄悄张开眼睛,她的睫毛又弯又长,轻柔地擦过对方的脸颊,那种触感痒痒的,陈绥宁忍不住弯起了唇角,他将她凌空抱起来,自己转而坐在椅子上,将她放在了膝上。 姿势这样暧昧,他却并不急着下一步动作,只是用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抚在她的唇上,喃喃地说:“你还想要什么?” 安琪怔怔的看着他,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总是冷静、强势的,包括他将她带出了那个自己都觉得羞耻的地方,居高临下的告诉自己,其实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她为什么不选呢?家中重病的父亲,还在上高中的弟弟,而她自己,艺术系第一年的新生,拿什么去负担这么多?于是她索性笑了笑,自暴自弃地说:“你能给我什么?” 那个男人漫不经心地抚弄着袖扣,甚至没有看她:“你想要什么?钱?” 她想起半个月前,为了筹措父亲的医药费,四处去广告公司试镜,却屡屡碰壁,直到被人介绍到金樽工作的头一晚,遇到了他,又被带到这间高档会所里,于是索性豁出去了:“我想当明星。” 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小动作,眼角微微勾起望向她,带了笑意的眼神一直停留她微微撅起的唇上,仿佛……她提的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那个时候,安琪并不知道,她遇上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三部戏约,每一部,都是制作精良的大戏。 几乎是在一夜间爆红,用安琪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 她自然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事实上,从她搬进以往从不敢奢望的公寓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可奇怪的是,他所要求的却那样少,今天这样突兀的吻她,是第一次。他的吻技这样好,几乎叫安琪沉醉下去,可她却直愣愣的睁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英俊得无懈可击的脸,像是要找出一个答案来。 陈绥宁顺着她的腰肢渐渐往下的手忽然停顿下来,他稍稍离开她,用一种异常冷静地目光审视这个面色渐渐潮红的女孩,有些嘲讽的勾起唇角:“你在想着别人。” “我……没有!”她慌乱的否定,可另一张年轻而朝气蓬勃的脸,却不断的在自己脑海中闪现。 陈绥宁依旧淡淡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脸颊,低低的说:“不要再我面前撒谎。” 安琪不安的动了动,似乎想要辩解什么,最后却还是一言不发。出乎意料的,陈绥宁并未生气,只是略嫌冷淡地将她推开,然后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等等!” 陈绥宁站在门口,顿下了脚步。 他的身后,安琪正咬着嘴唇,一颗颗的解开睡衣的扣子。 他半侧着身子,靠着门,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少女的身躯变得□,灯光从顶上倾泻而下,肌肤如同雪融般细腻。 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脸已经红得要滴下血来,用力咬住下唇,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陈绥宁依旧站着没动,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自己,直到她攀上自己的肩膀,踮起脚尖,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去吻他的唇。 柔软的唇瓣即将触到之时,安琪忽然小声说:“你喝酒了。”刚才的吻太慌乱太突然,直到此刻,嗅到了淡淡的酒熏味,她忽然明白过来,他并不是为了自己才等在酒店,只是凑巧罢了。 陈绥宁怔了怔,房间的电话恰好响了起来。他揉揉眉心,走到书桌边,拿起了电话。 “陈先生吗?这里是滨海山庄餐饮部。刚才宴席上,您好像讲自己一件外套留在房间里了。” 他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一会儿会有人干洗好之后替您送过去……” 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嘈杂,他却敏锐的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倏然沉了下去,他的手指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许经理在么?” 过了好久,直到有人重新开口。 “是我,陈先生。” “我后悔了。”他直截了当地说。 对方只是沉默。 “不过如你所说,我虽然恶劣,还算是守信用。”陈绥宁的目光触上安琪幼嫩的脸颊,低低笑了声,“我们打个赌吧许经理,一个月之内,你大概会求着……要回到我身边。” 电话那边的女声清冷:“你醉了。” 这三个字近乎咬牙切齿,仿佛她最想说的,是“你做梦”三个字。 陈绥宁无声地浮起一丝笑,却将电话挂了,再也没有理会房间内另一个女孩,径直离开了。 而寂静的书房里,安琪犹自怔怔的,她看着陈绥宁离去的背影,又一次觉得……其实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男人。她以为他深沉如海,喜怒不形于色。可就在刚才,他打电话的时候,那样旁若无人,表情亦不加掩饰。她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情绪,却能体察出,似是冰层下的水流,异常激烈。 隔了很久,她一件件的穿好衣服,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有人来敲门,彬彬有礼的询问:“安小姐,司机已经到了。” 她明白,这是他无声地逐客。安琪坐在后座,车子驶过门口,因为前边有人走过,车速便放缓了。她看到那个年轻女人,十分面熟,今天的发布会之后,经纪人还介绍她们认识了,说是她是这偌大山庄的经理,许佳南。 其实安琪一直记得她,在自己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便十分友善的对自己笑了笑。接着就是包厢里混乱的一幕,许佳南被陈绥宁抱去医院。 此刻她的思绪异常的清晰,想起陈绥宁适才说起的“许经理”……这个夜晚,女孩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个模糊的身影,如梦初醒,悚然心惊。 第二季度滨海山庄的财务报表已经出来了。 数字并不理想,没有达到董事会的预期,她倒没有因此质疑自己的管理能力,只能说一切都是天灾——翡海作为全国著名的海景旅游城市,却因一场海滩污染,导致这个季度旅游业异常惨淡,相关产业业绩下滑也是情理之中。 佳南对着一堆数字,坐在书桌后,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秘书打电话来提醒:“许经理,该去机场了。出租车已经叫好了。” 她早就与柏林约好要去机场接机,只是没想到一路堵车,最后赶到机场,将将是飞机到港的时间。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戴着墨镜的柏林,短短的头发,黑色双肩包,推着行李车,正四处张望。 佳南立在出口处,看着他因为发现了自己,一把摘下眼镜,眉眼飞扬,她忍不住莞尔,遥遥对他挥手。 因为大半个月没见,回去路上柏林异常的聒噪,几乎称得上“喋喋不休”。佳南好脾气的听着,直到车子驶入市区,交通明显开始不顺畅,停停开开数次之后,柏林靠着后座,开始打瞌睡。 她不由侧过头,仔细的打量他。 单眼皮的男生,假若五官不错,会显得干净。他的鼻子上有小小的晒斑,因为疲倦,眼镜下边是大片的青黑色。领口胡乱的皱着,因为他只爱穿水洗过的棉布衬衣,于是绝不会像商务精英们那样,袖扣锃亮,领口笔挺。就好比他一直很满意自己那辆半新不旧的美国车,据说那是他“少年时期最热爱的车型”,因为可以开得肆无忌惮。 佳南的脑海里一条条的列举着柏林的优点,却又不无怅然,她爱过一个人,知道真正的爱一个人,就是深入骨髓,没有为什么,她努力到现在……却依然不能全心全意的去爱他。 “喂,为什么偷看我?”柏林几乎靠在她的肩上,懒洋洋地说,“是发现我比走前更帅了么?” “不是。”她有些尴尬,“晚饭我不陪你了。明天董事局开会,我还要准备一下。” “需要帮忙吗?”他体贴地笑笑。 “不用。” 他头一次凑过去,吻了吻她眉梢:“去吧。” 佳南微微侧脸,不经意间避开了:“你呢?” “我?我得回趟公司。”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随意的说,“老大还等着我呢。” 回到公司,柏林径直将行李拖到了二十楼,扔在了秘书室里,推开了门。陈绥宁倒还坐着,一脸悠闲的打电话,伸手示意他稍微等等。他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的四下打量。 陈绥宁的电话有些长,又或许柏林是真的累了,等他再沙发上眯了一会儿醒过来,看到陈绥宁正站在自己身前,表情略略有些嘲讽。 他警觉的打量了下自己,果不其然,听到对方说:“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癖好。” “呃?” “粉色?”陈绥宁指了指,转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有人跟我说你的车太寒酸,下次考虑换一辆粉色限量的?” “该死——”柏林看着自己无意识拿上来的粉色雨伞,嘟囔了一句,“我把她的伞拿来了。” 陈绥宁目光清锐地看着他,微微一笑:“女朋友去接机了?” 柏林难得犹豫片刻后,却答非所问:“先说正事。” 十五分钟后,他言简意赅地将项目汇报完毕,总结说:“大致就是这样了。这个项目不是不能上马,只是技术上的难关没有那么快能攻克,成本控制会比预计的难度要大。” 陈绥宁双手交叠在膝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柏林,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有些东西……你就是难以放手的,哪怕会让你付出很大的代价。” 柏林皱眉,莫名的觉得他是意有所指。 而对方只是淡淡笑了笑,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放手去做。财务上的问题不需要你去考虑。” 柏林离开之后,陈绥宁靠回椅背,顺手拉开了手边的抽屉。里边空空荡荡的,只放着一个倒扣着的相框。高楼窗外,雨声凉凉,光线靡暗。他不知专注地在想些什么,眼神异常的冷酷,手指却在相框的原木边缘轻柔地摩挲,始终不曾将它翻转过来。 第 21 章 翌日,滨海山庄的季度会议召开。 佳南去会场之前,并没有料想到,对自己来说,这个会议竟成了一场彻底的噩梦。 她脚步沉重的踏出会场时,第一个念头是要拨电话给因故未来的父亲。手机捏在手里,还没摁下通话键,却意外地响了起来。 简单的听了几句,佳南脸色已经大变,匆忙开车回家,刚进客厅,就看到熟识的医生和护士在进出忙碌,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她也顾不上向一声询问,径直上二楼,走向许彦海的卧室。 推门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佳南看见父亲躺在床上,一个护士正弯下腰替他插针。她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可是许彦海非常警醒,立刻睁开了眼睛。 “爸爸,你没事吧?” “今天的董事会怎么样?”许彦海的目光并不像病人,依旧十分犀利,“他们为难你了?” 董事会开完至今不过两个小时,秘书的会议纪要可能还没发到自己邮箱,父亲却已经知道了会上的内容,佳南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不过此刻她小心的掩饰起了自己的情绪,俯下身说:“没有,挺顺利的。” 许彦海冷冷哼了一声:“邵勋没有说什么?” 佳南踌躇了一下:“他质疑了下这季度的数据。” “质疑”已经算是程度最轻的词了,事实上,邵勋在会议上,可以说毫不留情的猛烈攻击,并且直截了当的职责如今的山庄管理混乱,而这一切和许佳南这个代理总经理有直接关系。 卧室里安静了片刻,忽然那台心跳仪剧烈的跳动起来,医生很快赶过来查看,佳南被推在一边,呆呆看着医生给许彦海注射了一针药物,仪器便恢复了平缓。 “许先生不能受到刺激了。”医生威严地说,“工作上的事,等他情况稳定了再说吧。” 佳南站在床头,窗外的阳光淡薄的洒进来,他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肌肉似是有些松弛了,而鬓边的头发被光线一打,银白一片。佳南刹那间,有了想哭的冲动。 这一天对她来说这样艰难,先是董事会上遭遇的抨击,再然后是父亲的病又一次复发,而她……此刻一片混乱,想不出任何可以解决的方法。 就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光线渐渐西移,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佳南回头,看见沈容站在自己身后,对自己招了招手。 她跟他一起退出房间,楼下的起居室里,阿姨已经端上了两杯咖啡,一叠文件端端正正的放置在桌子中央。佳南看到封面上写着绝密两个字,是滨海山庄的融资方案。 “你看看吧。”沈容沉声说,“这是一年前的文件。” 其实佳南看这样的文件还有些困难,幸好这段时间接触得多了,多少能抓住脉络,翻到最后的时候,她的眉头皱起来,窥出了几分端倪。 一年前,许彦海雄心勃勃,一心要扩张滨海酒店。滨海酒店度假集团引入了国外博列洛资本,融资不少于十数亿港元,因为事先签署了协议,国外资本不会插手酒店管理,这样一来,即便许彦海本人持有的股份被稀释,这也不失为一桩满意的买卖。许彦海因为身体原因,一度搁浅了扩张计划,而这半年时间,博列洛确实遵守承诺,并未插手滨海的管理,直到这一次,佳南看着那个名字,脸色异常的肃然。她的确意想不到,去年为父亲和博列洛居中牵线的,竟然就是今天在董事会上炮轰自己的邵勋。那么可以想见,真正令他有恃无恐的,还是第二大股东博列洛投资方。 佳南渐渐理清思路,顺手端起手边的咖啡,啜饮了一口:“爸爸他为什么又犯病了?所以才没来开会?” “正准备来开会,忽然就犯病了。他怕你工作分心,就没告诉你。”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 沈容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却一字一句的说:“小姐,情况大概比你想象得更糟糕。” 佳南的手顿了顿,微微挑起眉梢看着他,轻轻叹息:“本来今天会上,邵勋提出要我退出管理层……我以为是最糟糕的事了。” “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邮件。”沈容沉声说,“在开董事会之前。” 他调出一份文档,将电脑推了推。佳南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的站起来,椅子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佳南失声:“谁发的?” “是谁发的,还不一目了然吗?”沈容无奈,“许先生这一次……真的性急了些,无异于引狼入室。” “所以说,这些都是真的?”她用一种极缓慢的语速说,“利用内幕消息操纵股市,违规贷款?” 沈容沉默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的手脚渐渐发凉,明白这是一种默认。 “你要知道,做生意……并没有完全的黑白对错。”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佳南避开了这个话题,伸出手指,摁了摁眉心的地方,“爸爸他……会坐牢吗?” “资料掌握得这么翔实,要是动手,不会等到现在。小姐,他们要的,只怕是滨海山庄。” “滨海是爸爸的心血,我绝不会拱手相让。”佳南打断了他的话,异常强硬的说,“一定还有周旋的余地。” 到了凌晨,许彦海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佳南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折腾了半天,终于还是拨出了电话。 沈容的声音同样清醒,大约还在工作。 “我会去找别的股东谈谈,看他们会不会站在我这边。”佳南直截了当地说,“但是,我不想一直被瞒在鼓里。” “什么?” “只有博列洛的支持,邵勋绝对不敢这么做。这件事和陈绥宁有关系吗?”她蓦然想起陈绥宁曾对她说过的“你会回来找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沈容沉吟了一会儿,说:“小姐,你知道我们滨海山庄的事务,这是你父亲一手创立的,OME从来不插手。” “那么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佳南踌躇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或者我爸爸。” “陈先生和你父亲在之前因为集团事务而有些不和。但是说‘恨’的话,我确实不了解。” 佳南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皱眉想了想,没有再问下去。 这一夜近乎未眠,早晨探望完还在睡觉的父亲,佳南便出门上班。接下来的几天,她一口气拜访了数位滨海山庄的大股东,只是结果并不乐观。两边眼看要势成水火了,大多数人便持了观望态度。每个人心中都打着小算盘,真到了决裂那那一步,手中的股票,便会随涨船高。而另一边也没有停下动作,有风声说邵勋正在联络股东重开股东大会,讨论滨海管理问题。 真正让许佳南觉得焦头烂额的是,她手中持有的支持股并不能保证自己取得绝对优势,更何况对方手中还持有许彦海的把柄。 她也不是没想过一个替代方案,就是请陆嫣重新出山,毕竟邵勋提出反对自己的意见时,一直在拿自己与陆嫣经营时的数据做对比。然而陆嫣以身体不好为理由,婉拒了这个邀请。佳南拿着只剩下忙音的话筒,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一时间觉得茫然失措。 沈容的电话是此刻打进来的。 “小姐,你和柏林很熟么?” 佳南一愣。 “他和你说过自己的事么?”沈容放缓了语气,“例如家世之类的。” “……他是OME的技术总监。” “不,不是这个。”沈容沉声说,“他从来没说过么?博列洛创始人是柏林的祖父,现在掌管的是他的伯父。” 佳南的呼吸一滞,良久,才涩声说:“什么?” 沈容笑了笑:“小姐,这段时间你不是和柏林走得很近么?” 点到即止的话,他只说到这里。佳南自然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可是拨打出那个号码之前,她却踌躇了许久。 她与柏林认识至今,一直在用一种极为轻松的方式相处,无关金钱,亦不牵扯利益。而这个电话拨过去,或许……那种关系便再难复原了。 这个电话一直到她下班的时候,都没有拨出去。然而佳南并没有想到,这天柏林来接她下班。 回家路上,她到底还是假装无意的提到了博列洛的名字。 柏林却沉默着开车,直到等红灯的时候,才慢慢的说:“我不是很懂管理,回笼资金,寻求中小股东的支持可行么?” 佳南抿唇,并没有直说己方的资金压力,只说了句:“我们在这样做。” 柏林点了点头,便不再提起了。 一直到吃完饭离开,佳南将他送到电梯口,叮的一声,他跨进去,又将毫无防备的佳南也扯了进去。 佳南趔趄了一下,一句为什么还没有出口,发现柏林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光滑镜面上的两个人,表情有些古怪。 电梯的速度很快,似乎只用了几秒的时间,便已经在底楼停下来。 柏林没有跨出去,侧过头,微微垂下眼睛:“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第 22 章 柏林低低的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他的后背靠着电梯,修长的身形显得有些慵懒,神情亦是前所未有的忧郁,一字一句的说:“我早就和家族决裂了。” 佳南心跳微微一快……他知道自己那番话的含义。 “佳南,博列洛现在的主席是我伯父,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他勾起眼角,笑了笑,“我真希望自己能帮得了你……可是我自从读大学离开了家里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打算回去。” 佳南看着这样阴郁的柏林,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而柏林慢慢张开五指,电梯明净的灯光下,他的手指修长,却徒劳的,拢不住光线。 “离开的时候,我对他们说,只凭着我自己一双手,也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毕业,我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工作。” “他们希望你回去?” “不……他们只是想证明,我那句话是错的。” “直到有人欣赏我发布在网上的一个程序的源代码,然后和我联系,问我愿不愿意加入研发小组。于是我答应了,一直到现在。”柏林笑了笑,“陈绥宁破格提拔了我。” 佳南看着他此刻有些寥落的侧脸,又想起平日里嬉笑乐观的他,实在难以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 “佳南,真对不起。我也希望我能帮你,但是我和博列尼……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叹了口气,“还有,我伯父做事,有时手段很绝。你要小心。” 佳南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好,我知道。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随口问问……” 他看着她的目光异常的幽邃,良久,才点了点头。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电话响起的声音分外刺耳。佳南有些窘迫的接起来,看到来电显示,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匆匆听完,她只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 许彦海的病情又有反复,有新的脑溢血情况出现,已经陷入半昏迷,临时被转送往医院。柏林在送佳南去医院,将车子开得飞快。他感知到此刻她的忧虑,她在车座上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就连眼睛都是紧紧盯着前方道路,几乎不眨。 她的模样古怪而僵硬,柏林忍不住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小小的手掌冰凉,他便微微放缓车速,低声说:“伯父不会有事的。” 佳南依旧一言不发,到了医院的停车场,她拉开车门,也没有等柏林,径直走向电梯。 黑夜之中,红色的电梯楼层显示分外刺眼,像是小小的血手印,晃得佳南有些难受。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边的两个人让她顿了顿脚步。 陈绥宁的手正揽在舒凌腰间,两人正低声说笑着什么。而舒凌的小腹凸起,身形比起以前丰满了许多。 他们在此处见到他大约也是觉得意外,陈绥宁扶在舒凌腰上的手先是下意识的松了松,跟着,却将她揽得更紧一些,眉梢微微扬起,含笑招呼了一句:“许小姐?” “借过。”她实在没有心情在此刻寒暄,只点了点头。 她等他们走出电梯,毫不犹豫的摁下了关门,眼看着那对男女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消失,只是全身无力的靠在了电梯壁上。因是夏日,凉凉的金属面,仿佛让自己所有的力气一并消逝了。 而停车场内,匆匆跑来的柏林却撞上了陈氏夫妇,错愕着停下脚步,招呼说:“老大,舒工,你们怎么在这里?” 陈绥宁松开手,似乎并不意外见到柏林,只说:“她来产检。” 柏林“哦”了一声,便快步走向了电梯。 偌大的停车场,就只剩了两人, 舒凌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绥宁褪去最后一丝笑容,面无表情地去取车,忍不住叫住他:“喂,新欢旧爱聚会,你什么感觉?” 他回头看她一眼,薄唇抿得像是一道冷淡的光。 “新欢旧爱?” “你别误会。”舒凌忍不住笑,“你是旧爱,柏林是新欢。” 他没有接话,一言不发的倒车,而舒凌拉出安全带系上,饶有兴趣的看了陈绥宁一眼:“说真的,我也觉得柏林比你好。年轻阳光,最重要的是,脾气比你好。”她想了想,又补充说,“你一张扑克脸,别摆给我看。” 陈绥宁将车子驶出车库,忽然淡淡地说,“你是真心在帮她打抱不平呢?还是害她?” 舒凌无辜地眨眨眼睛,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你不是决定放过她了?”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狭长明秀的双目中隐匿着一丝戾色。 “我是放过她了,不过……她要是主动回来找我呢?” 舒凌忽然有些同情起许佳南了,良久,才说:“你……是早计划好了的?” 车速极快,两侧路灯流成光海,映在陈绥宁的眸色深处,而他只勾了勾唇,不置可否间,心底竟隐隐有些难以平静。 第 23 章 佳南没有听任何人的劝说,在医院陪了整整一晚上。直到晨曦微露,许彦海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睛,就似乎有许多话要对女儿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比划着唇形,喑哑的发出了几个音节的声音。 佳南俯身:“爸爸,你要说什么?” 清晰得能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在砰砰跳动,她终于听清,父亲吃力的说:“囡囡……让你难做了。” 她拼命忍住眼泪,用力的点头:“没有……爸爸,我没有难做。” 许彦海顿了顿,似是喘了口气,才说:“如果实在……撑不下去,爸爸不会怪你。” 佳南的目光怔怔的落在他龟裂、蠕动的唇上,良久,才听到父亲又说:“如果他们逼你,你不用管山庄……也不用管我——” 话音未落,医用仪器尖锐的响了起来,医生与护士很快就过来了,她反而被推到一旁,只有手上残余着父亲的体温。 此刻病房里有许多人,可是许佳南独自一人站着,只觉得,自己被推到了……一片孤望无立的,悬崖之上。 是啊,将她逼到绝境,山庄可以放手不管,可是她怎么放心父亲的那些污点资料掌握在对方手中? 天渐渐地亮了,在注射了数种药物之后,许彦海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而佳南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走到病房门口,却意外的看到柏林坐在长椅上。他亦是一夜未眠,脸色不见得好,却在见到她的刹那站起:“伯父没事吧?” 柏林笑起来的时候,似乎法令纹特别的深,却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表情总是极有感染力的。然而这一次,他只是淡淡看着她,眉宇间全是温和与关怀。 佳南停下脚步,想到他就这样默默在病房外守候了一夜,被焦灼与无力煎熬的心境终于有那么片刻,稍稍的柔软下来。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走上来,揽住她的腰,低声说,“去洗个澡再上班。” 她并没有挣开,稍稍回头看了一眼病房,便被他的力道带着往外走。 清晨的交通还不算堵,柏林开着车,缓缓地说:“钱方面……你不用太担心,缺口有多少,我帮你想办法。” 佳南微微苦笑,事到如今,她对于山庄、或者说现金缺口倒不是非常担心——她只是在隐隐恐惧,对方掌握了父亲的犯罪证据,就等同于抓住了己方的命脉——那仿佛是一种游戏,一种从山庄开始入手的游戏,对手只是在……游刃有余的戏耍自己罢了。 “柏林,我很怕——”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佳南轻轻仰头,靠在了座椅上,“我总觉得,他们的目标不是山庄……而是……” 柏林侧头,极为敏锐的看了她一眼,沉声说:“什么?” 佳南到底只抿唇笑了笑,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很快的说:“没什么。” 尽人事,听天命。 接下来的数日,许佳南真正用来激励自己的,无非只有这样一句话而已。 筹集资金,与中小股东沟通……这些都不难,可她却始终无法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像是在视野的尽头,露出沉沉的天色,一场暴风雨即将席卷到来,开了整整一日的会,佳南回到办公室刚打开邮箱,便显示有新的邮件。她点开,只看了一眼,顿时胸口一紧。 对方显然是失去了耐心,又对己方的情势了如指掌——既知道父亲的病情,也了解自己这些天的努力,甚至不再提出之前让她自己引退的建议,指明要召开特别股东大会,公布许彦海的经济犯罪资料。 办公室外是山庄的小径,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她就这样呆呆坐着,看着电脑屏幕,而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佳南的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一个画面,父亲被人从病房里带走,而他的身体……不可能再经受任何的刺激了。 叮铃铃 电话响起来,佳南看了看号码,是柏林。 她原本不想接,可是声音却不折不挠,一直在折磨她的神经。 “喂。”最终她还是接了起来, “佳南,我多少凑了些钱,你应该用得上。” 电话那边柏林报了一个数字,其实算是一个叫人咂舌的数字了,佳南怔了怔:“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没什么,卖了些集团的股份。”他轻描淡写地说,“希望能帮上忙。” “哦不,不用了。”佳南慢慢的说,“现在用不上了。” 她本应该说谢谢的,可她说不出口,爸爸随时会进监狱这个想法沉甸甸的压在她胸口,迫得她难以呼吸,于是她有些仓促的挂了电话,慢慢将整个身子伏在了办公椅上。 半睡半醒的时候,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先是爸爸躺在床上,翻看着报纸,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病情竟突然家中,一下子晕厥过去了。跟着画面转换,一个年轻男人含着冷酷的笑意,对自己说:“一个月之内,你大概会求着……要回到我身边。” 那时他是在电话里说的,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此刻,这一幕这样惊心动魄,几乎让她立刻惊醒过来了。 一个月……佳南忍不住想,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不过半个月,她已经被现实打趴下,再也没有余力在他面前挺直腰杆了。 无论怎么挣扎……或许,结局早就注定。 佳南的手一寸寸的接近桌上的电话,麻木的摁下一个个数字。 已经是凌晨,可对方很快接起了电话,声音清醒地可怕。 佳南打了个寒噤。 “我等你这个电话,已经很久了。”他轻声笑着,像是此刻等到了自己的猎物。 “那么,我不用将事情再向你复述一遍了。”佳南有些艰难的说。 “不,来龙去脉我很清楚。”陈绥宁轻松地说,“你现在还有五个小时,可以过来找我,我们来谈谈条件。” “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他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顺便等你。” 第24章 佳南开着车,驶出酒店的大门。灯光微微晃动着,和对面一辆车的光线,交错而过。 那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车速正慢慢的放缓。 佳南看不到车内那人是谁,心底却莫名的酸涩起来。 仿佛预知了,这是在和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擦肩而过。 再睁开的时候,她收敛起了所有感情,只是用力的,踩下了油门。 去医院已经算是熟门熟路,驱车过去,不过花了十分钟。许彦海的病房在高层护理区,一整层也不过寥寥几间房间。 佳南轻轻推开了病房的房门,几丝光线逸泄出来。 果然,套房会客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身形俊秀挺拔。 他真的在这里。 尽管做足了心理建设,佳南的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他的身影依旧俊逸挺拔,淡淡抬起头来,对着佳南笑了笑:“等你很久了。” “我爸爸呢?”佳南失声,蓦然间声音暗哑下去。 陈绥宁只是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她噤声:“医生刚刚打过镇静药物,他在睡觉。” 佳南绕过茶几,悄悄拉开内室的房门,一片黑暗中,躺在病床上的人呼吸十分平稳,正在安睡。她又往前跨了几步,站在病床前,努力地分辨着父亲的沉睡时安详的表情。 只有在这里,她才真正的觉得安心。哪怕如今许彦海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不知道外面的风雨飘摇。而她呢……还揣怀着小小的幻想,希望能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 有热度渐渐地逼近,佳南浑身一激灵,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绥宁已经站在站在身后,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腰。 他的手掌就暧昧地按压在她小腹往下的地方,薄唇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将一种渴望无声地传递给她。 她倏然间涨红了脸,却又怕吵醒父亲,僵直着身体,用手肘努力撑开他。 黑暗之中,陈绥宁微微勾了勾唇,低声说:“出去?” 两人出来之后,内室的门无声地关上了。 陈绥宁反身,将佳南抵在薄薄的门板上,低头径直吻向她的颈间。 因为是盛夏,她穿的是一件丝绸质地的短袖衬衣,触感滑滑的,他却觉得一粒粒去解开这样不方便,伸手用力一撕,珍珠纽扣便滚落了一地。 佳南骇得睁大眼睛,低声说:“你干什么?” 他低低喘了口气,笑:“你说呢?” “陈绥宁,你——你让我来谈条件——”她微微侧开身子,想要逃避他的手掌。 “条件?这就是你的条件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深处满是嘲讽,“就像在荷兰的时候一样,你还有得选么?” 佳南的手原本扣在他的手腕上,拼命地阻止他的动作,听到这句话,却不得不软软地松开了。 他轻松地扯下她穿着的及膝裙,一把将她抱到沙发上,慢慢的解自己的扣子。 自下往上的看着那张冷酷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佳南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片洁白的墙壁。 这是她父亲的病房。 爸爸就躺在里边,而他……却逼她在外间迎合他。 她的手因为屈辱而在颤抖,想要狠狠地扇一巴掌在这张英俊的脸上,却走投无路的看着他俯□,炽热的身子慢慢的俯压上来。 “放心,你爸爸他现在起不来。”他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恶劣的补充一句,“只要你别出声。” “不要在这里。”她断断续续的说,“不要在这里……哪里……都可以。” “宝贝,来不及了。”陈绥宁半支起身子,他上身的衬衣松开了大半,独独将手上的腕表给她看,“四点五十分。如果我没算错,早上八点,你的员工、各家媒体,都会收到那封公开信。到时候,你爸爸就会从这里被带走了。” 她怔怔的看着那个时间,指尖泛起了寒意。 他的手绕过她光滑的后背,从容的解开她的内衣,一边却轻松的说:“你起码给我两半个小时,来处理这件事。你知道……现在再换个地方,就来不及了。” 或许是因为已经重重的吻上了她的唇,陈绥宁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而他的另一只手分开了她的双腿,不等她回答,毫无耐心、却又迫切地进入她的身体。 她已经太久没有与他这样接触,那种被穿刺的感觉,痛得她想要叫出来。可她不敢,只是微微抬头,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他的双手扶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声诱惑说:“你也可以叫出来,我想你爸爸听不到的。” 佳南的目光一直遥遥的注视着内室那扇紧闭着的门,哪怕她知道父亲不会起来,可她还是这样一眨不眨的看着。接着,似乎有凉凉的液体滚落下来,一直流进鬓角里,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他花了多长时间才尽兴,只知道他从自己身上起来时,外边的天色已经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佳南看着他穿好衣服,接着自己站起来,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穿好。一转身,他的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这个时候,她之于他,恐怕已经没有任何尊严的底线了。 她索性无所谓的笑了笑,声音微哑:“你还满意么?” 陈绥宁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颌,慢慢的说:“我更喜欢你以前的样子——而不是刚才,就像是一条死鱼。” 她的脸色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良久,才说:“你答应我的呢?” 他淡淡一笑:“我自然会做到。” 他抬腕看了看时间,转身离开之前,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房卡,扔在佳南面前。 “以后你就住我那边。” 佳南跨上前一步,捡了起来,她一仰头,只看见他的离去的脚步。 “陈绥宁——”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如果恨我,恨我爸爸,为什么不干脆将他送进监狱?”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一,邵勋和博列尼背后捅了你爸爸一刀,这件事与我无关。”他并不转身,只是冷淡地说,“第二,如果我真的恨一个人,送他进监狱算是仁慈的做法。我更喜欢像刚才那样……” 佳南慢慢站了起来,房卡勒得她的手掌边缘出现一道淡淡的白痕,声音涩得可怕:“什么?” 他笑了笑:“一个男人神志不清的躺在病床上,他的女儿却在外边‘委曲求全’,算不算很刺激?” 病房门关上了。 佳南就这样站着,直到护士清晨来查房。看到她衣衫不整的站在一旁,吓了一跳。 “小姐,你没事吧?” 佳南摇了摇头,随手在衣柜里拿了一件父亲的外套披在身上,看着护士走进内室。 她等到护士重新出来,声音带了丝颤抖:“他还好吗?” “很稳定。”护士看她一眼,到底还是说,“你真的没事吗小姐?” “他昨晚睡得好吗?”佳南有些慌乱地问。 “满安稳的,现在还没醒。你可以进去看看了。” 佳南后退了小半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仿佛害怕自己狼狈的模样会被父亲看到。她去卫生间拿冷水冲了冲脸,下楼去停车场取车。 回到自己的公寓,洗澡,换了一身衣裳,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佳南看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她惴惴不安的回拨过去,是沈容打来的, 他的声音有些兴奋:“小姐,我刚刚收到邵勋发来的信件。看他的意思,似乎是愿意和解。” 胸口那块大石慢慢的移开了,仿佛是隔离出了一大片呼吸的空间,佳南按捺住狂跳的心跳,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今天下午可以先见个面,商谈一下具体的事宜。”沈容有些不解的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态度全变了。”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尽快安排见面吧。” 下午的会议进行得异常顺利,邵勋一改之前有恃无恐的模样,收敛起了之前咄咄逼人的语气,相反,提出了一份相当让步的方案,除了继续保留许家的管理权外,他们也默契的对于许彦海的事保持沉默。当然,前提是许彦海稀释了一部分自己的股权,这样滨海的第一大股东与第二大股东之间的差距变得极小。 佳南自然知道,若是还有一次争端,那么情况恐怕只会比这一次更加糟糕。不过眼前这个可以让自己休缓的契机,她只能牢牢抓住。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佳南在会议室门口看到邵勋,后者胖胖的脸上堆着笑,和蔼可亲地说:“你爸爸现在好些了吧?” 她也笑得无懈可击:“好多了。” 寒暄了几句,各自上了车,佳南看着后视镜里一脸假笑的自己,忽然觉得这样陌生。 “现在去哪里?” 司机的话打断了佳南的思绪,她回过神,想起早上陈绥宁的助理发过来的那个地址。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报出那个地址,下班的晚高峰,车子堵在车流中,开得有些慢。佳南的头靠在车窗上,睡睡醒醒,才发现短短的一段路,司机竟开了一个小时。 她曾经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看过这座公馆的广告,保安工作做得极其森严,她刷了门禁卡进去,电梯到顶层,发现是单户住宅。 陈绥宁并没有给自己钥匙,她犹豫了一下,便在密码锁上摁下一串数字。 滴的一声,门打开了。 佳南并不意外,声控灯自动打开了,整间屋子装饰得很简洁,因此也显得空旷。 她径直去了主卧,打开衣柜,里边整齐地放置着数套还未拆开的女式睡衣。她随手翻了翻,发现尺码比自己的略小一号。 一怔的时候,客厅传来了动静。 佳南赤着脚就出去,而陈绥宁刚刚进门,一只手正在解自己的领带,看到她便赞许地笑了笑:“很乖。” 佳南就这样靠在门边,目光却落在CD架上,上边全是日本的一些少女音乐,她看了许久,才说:“这里还有谁住过么?” 陈绥宁随手将西装扔在沙发上,走到她面前,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轻笑:“嫉妒?” 佳南讽刺地笑了笑:“谁?” “安琪。”他很无所谓的告诉她,“不过你放心,她不会再来了。” 佳南脸色僵了僵,不自觉地侧开脸,他的唇便落到她的脸颊上。 陈绥宁的眼神蓦然变得冷肃下来,用手指扣住她的下颌,冷淡地说:“许佳南,你最好不要摆出这样的脸色对我——你要知道,你和她没什么两样。”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刹那之间,没有知觉了。中央空调徐徐的吹过冷风,扫过自己的后颈,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场角力中,佳南知道,其实自己毫无筹码。 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空洞:“你老婆呢?你不是很爱她么?” 陈绥宁放开她,微微一笑:“不错,所以我们的关系最好低调一些,免得她难过。” “关系?”佳南咬了咬唇,望进他深如海的眸色之中,自虐般的笑了笑,“什么关系?” “怎么称呼都没关系。”他放开她,径直走向书房,“情妇?” 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佳南用力的握拳,最后却无力松开,只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身体的某一个地方,像是被刺穿了,一点点的滴下血来。 “那么……我这个情妇,要做多久?”她像是在问自己,声音低不可闻。 可他竟听见了,回头看她一眼,带着几分残忍,笑了笑说:“到我厌倦为止吧。” 第25章 书房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偌大的房子里,佳南觉得冷,她转身去了浴室,将水的温度调到最高的一档,站在花洒下,一动不动。直到指尖的皮肤都被泡得浮起了白色,她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草草地将头发吹了吹,便躺在了床上。其实殊无睡意,墙上的时钟也显示着,现在只是晚上十点而已。 佳南却关了灯,强迫自己躺下,重重的闭上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却愈发的清醒。直到有人打开了房门,接着床的一角微微下陷了数分。她下意识地往一侧挪了挪。 陈绥宁并未躺下来,却重新绕到她的那一侧,俯□来。 “既然没睡着,那么我们来做些别的事?”他低声笑着,微凉的手指由她的腰测,慢慢往前滑移。 佳南身子一僵,她并不敢去阻拦他,却哑声说:“今天不要了……我很累。” 他依旧慢条斯理地去解她的睡衣衣扣,一边用牙齿啃啮她的颈侧:“很累?你知道……这次帮你,我付出了什么代价?”他的动作倏然停住了,伸手将床灯打开,狠狠扣住她的脸颊说:“许佳南,有买有卖才才叫做交易——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佳南就这样躺着,下颌微微抬起,目光平静地让陈绥宁想起了两汪泉水。她仿佛是完全理解了他的话,勾了勾唇角,低声说:“我知道了。”然后一颗颗地解开睡衣的扣子,直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她肩上锁骨处。那时他觉得她最美的地方,异常柔美的肩部线条,薄薄的,却又不会显得太干瘦—— 有人说那叫做蝴蝶骨,而她……的确不负这个名字,像是伏翼未动的蝴蝶,宁静且美丽。 陈绥宁从善如流的俯□,慢慢地在她的肩膀处烙下自己的痕迹。 而佳南闭上眼睛,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蹙眉,于是努力舒展表情,仿佛在享受此刻的温存……宁静的夜里,只有彼此低低的喘气声,享受,或者折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直到佳南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本不想去在意,可那个声音却十分执着,足足响了半分钟,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陈绥宁停下了动作,半支起身子,将那支手机拿了过来,他看了看那个名字,似乎轻轻笑了笑,将手机扔在佳南身上:“接。” 佳南身上出了一身薄汗,被冰凉的金属外壳一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来电显示让她彻底的清醒过来。 这一次,她并未听他的话,条件反射的,想要挂掉这个电话。 然而陈绥宁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么,拨开她的手,替她摁下通话键,眼睛危险地眯了眯,用口型说:“接。” 她仰头看着他,而他因为咬着下颌的关系,侧脸异常的冷酷。 佳南别开目光,不得不控制自己的呼吸,低声说:“喂。” “我刚听说,对方和你们和解了?”柏林的声音还带几分宽慰,“太好了!” 她“嗯”了一声,想要支起身体,可陈绥宁却异常“体贴”地去亲吻她的脸颊,那个吻顺势而下,挪移至她的耳垂,技巧娴熟得可怕。 她努力地侧头避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常一些:“谢……谢。”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佳南实在无法说下去了,合上电话,又将电池滑了下来,手机咔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而几乎与此同时,陈绥宁的眼中掠过一丝锋锐的光芒。 “你还要我怎么样?”佳南静静地开口,呼吸却越来越沉重,仿佛是一种积蓄着的能量,正在用她难以控制的速度爆发。 而陈绥宁半支起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既然和我在一起了,还要和别的男人联系……很不敬业?”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了,自己翻身下床,或许是因为激动,小腿磕在床头柜上,趔趄了一下。 陈绥宁收敛起笑容,冷冷看着她摔在地上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疼痛,又或者她已经没了力气,佳南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双膝,在地上瑟瑟发抖。从陈绥宁的角度,看得到她微微抽动的双肩,和拼命压抑着的低泣声。他紧抿着唇,坐了起来。 其实他现在有很多话可以说,侮辱的,讽刺地,每一句,都会让她哭得更大声一些。可他却莫名的沉默,幽邃的目光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然后站起来,从背后将她抱了起来。 佳南没有动,她的声音还有些抽噎,却显然是在极力的控制情绪。 “我会和他说明白。” 陈绥宁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将她抱回床上,随手披上了外袍,走去了露台。 这个夏夜十分闷热。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听不到知了的声音,他点燃了指尖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清洌的烟味在喉间反复缭绕,直到渗透至五脏六腑。他有冲动想回头看一看,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扇明净的玻璃罢了。可他却站着,背影挺直,只是不愿。 城市仿佛万千丈红尘,一色铺陈开,染得夜色异常璀璨。 这样的一片盛世繁华都在自己脚下,一步步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心中……包括屋里的女人——可他并不觉得快意,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他甚至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们初始的时候,整天腻在一起,却比现在,快活了那么多。 不知站了多久,一支烟渐渐燃到尽头。他终于转身,推开房门,径直离开了这间公寓。 佳南很惊诧,哪怕已经这样绝望了,她还是能睡着,并且准点的,在早上七点半醒过来,照例先是去看过了父亲,再去上班。 回到酒店,一切如常,仿佛之前的风波都不曾发生过。 佳南工作到午休,秘书打电话进来,说是有人找她。 她并没想到,柏林是带着一大袋药来看自己的。 甫一见面,他便伸手去探她额头,略略有些担心:“是不是病了?昨天怎么把电话挂了?” 佳南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他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尴尬的笑了笑。 佳南低了低头,刻意没去看他的表情:“谢谢,昨晚太累了,我没病。” 她今天穿的并不是酒店的制服,而是一件墨绿色的高领无袖上衣,愈发衬得下颌尖尖的,肤色雪白。柏林的目光在她的颈间停顿了一会儿,倏然便沉了沉。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佳南有些不自然的抚了抚自己的脖颈,低声说:“柏林,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吧。” 柏林却笑了,表情愈加显得沉静温柔:“为什么?” 她没有勇气说出那样不堪的理由,便顿了顿,低声说:“没什么,不合适。” “不合适?”他咀嚼着这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许佳南,发生了什么事?” 佳南依旧微笑着,眼神却似乎有些涣散了,隔了许久,她才用很缓慢的语速说:“柏林,你可以不要再问么?我真的只剩下一点点东西……骄傲,尊严什么的……你可以,给我留下一些么?” 她转身离开,走得速度这样快,仿佛慢上一秒,就再也难以克制情绪。 而盛夏的烈日中,柏林站在门厅的地方,影子拖得很长。周遭人流涌动,而他就这样站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日子还是这样过。 工作愈来愈顺利,却没有惊喜,没有期待。佳南每天都住在那套公寓里,有时候陈绥宁会回来,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回家陪妻子。 偶尔佳南坐在飘窗上,望着脚下的城市,想起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只是希望见到他,每一分每一秒。可是如今,她变得恐惧,怕见到他,怕到提早半天知道他会回来,她便坐立难安。他与她并肩躺着的时候,佳南侧头看着他,他的侧脸的轮廓隽然如刻,呼吸亦是平稳,只有在这个时刻,她才会有冲动,想远远地躲开,或者将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吧。 可到底还是不敢,佳南悄悄地坐起来,披了外衣,走到客厅里。 屋子里没有开灯,她捧了一杯热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发呆。 以前自己是多么厌恶黑暗呵……哪怕睡觉,也总要开上一盏灯。可现在,她愈发的喜欢躲在黑暗中,将呼吸压得很低很低,这样,没有人会发现自己……而且,她现在的身份,似乎也只适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夏日的天空亮得早,没过多久,那种浓稠的墨蓝色便渐渐地稀释开了。 手中的温水早就变成了室温,佳南正准备回到卧室,一抬头,一道修长的人影倚在门边,目光不轻不重的落在她身上,似乎这样彼此静默着,许久许久了。 她浅浅笑了笑:“你……起来了?” 陈绥宁走到她面前,微微低下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就这样坐了一夜?” 佳南后退了半步,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说:“不,我出来喝点水。” 陈绥宁似笑非笑:“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床边有一杯水吧?” 佳南怔了怔,避开他的目光,深呼吸了一口,便抱住了他的腰,低声说:“现在还早,再去睡一会儿吧。” 其实她并不确定这一招会不会奏效。然而陈绥宁的反应,让佳南觉得松了口气,他并没有推开她,只是将手松松扶在她的腰上,一道回了房间。 安静的躺下来之后,佳南朦胧间终于有了一丝睡意,她翻了身,往床的一侧缩了缩,却听见陈绥宁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传来:“许佳南……” “嗯?” “你一直在讨好我。” 睡梦之中,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佳南并没有分辨得很清楚,于是喃喃的说:“什么?” 他却不说话了,伸手将她抱了过来。 佳南不安的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黑暗之中,陈绥宁却并没有再闭上眼睛。她在自己怀里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整张脸都埋在自己胸口,这样……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于是他轻微的动了动,将她的小脸自胸口挖了出来。窗外晨光渐渐落进来,他看到她眼下乌沉沉的青色……其实,她一直失眠,他总是能感知到的。 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碰触了一下,陈绥宁心底倏然滑过一丝涩然。她有多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 他没有再吵醒她,只是放轻动作起来。离开之前,又回转进卧室,将手探进她的枕头下,摸出了她的手机。 第 26 章 这一觉醒过来,佳南望向床边的电子钟,愣愣地看着那个时间很久很久,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她不是在手机上定了闹钟么? 急急忙忙的去翻手机,却发现原本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电池被拆了下来,静静地搁置在桌上。她没有多想陈绥宁为什么拆了自己手机,因为自己已经迟到了,也误了周一早上最重要的例会。 车子一路开往山庄,倒恰恰避开了周一最可怕的上班高峰,佳南踏着一双高跟鞋一路疾走到办公室,恰好撞到秘书从电脑后抬起头,有些错愕的望着她。她自知此刻形容有些狼狈,只能轻轻咳嗽了一声,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迅速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惯常的办公椅上,也不知为什么,佳南只觉得心浮气躁,于是起身将空调打得大些。 “许经理……出了点事故。”秘书一脸慌张的进来,“门口的保安和人起了争执,有人被打伤了。” 佳南只觉得匪夷所思:“是客人?” “不是……是媒体的人。没有预约,保安不让进。”秘书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