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讲求天人合一,其实就是要顺天应人——顺乎天理而适应人情。人跟动物的不同,在于人有情。人跟动物都有性,人有人性,马有马性,猪有猪性,草木皆有性。这个性就是本能,就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而情就是良心。
有一句话,叫“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我们不喜欢自己的生活在意料之外,因为那意味着不可把握;却都希望自己的修养、举止皆在情理之中,合乎社会的心理尺度。
“情理”二字,一个在“情”,一个在“理”。“通情达理”,大抵是对一个人最好的评价。一个只“通情”而不“达理”的人固然令人生厌,但一个只讲理而不讲情的人则让人不寒而栗。
看过《悲惨世界》的人,估计都会对沙威警官印象深刻。他被冠以纯粹之名,因为他会毫不留情地执行法律。主角冉阿让已经潜逃多年,虽然化身成为慈善人物,做了许多善事,但丝毫改变不了沙威对他的冷酷。
社会固然需要许多坚持原则和法律的人,但像沙威一样只看到规则的人,总觉得让人缺了点什么。
讲情理是人之为人的共性。中国社会通常只讲情,不讲理,“亲亲相隐”,什么事情都想私了,有时让一让,有时争一争,不伤感情最好。西方社会大多讲理性,出了什么事,大家到公证人那里去,一五一十把利益算清楚,不伤自己最好。
要真正既通情,也达理,真的很难。
《卧虎藏龙》里的大侠李慕白,一生仗义,行事光明,差不多到了“见道”的境界,可谓“达理”之人。临死时他才发现自己平时太压抑感情,连俞秀莲都误以为她在他心里排不上号,忙说“别放下,浪费在我身上”。
李慕白最后说:“我已经浪费了这一生。”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一诉衷情。
《九三年》里的革命军首领郭文,在看到保守党首领朗特拉克冒死进火场救下三个小孩之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心里挣扎,毅然放走了朗特拉克,然后换上自己走上了行刑台。
自古情理两难全。在情理之间摇摆,大概是日常修行最普遍的状态。
网上流行一句话:通情达理的人,自带光芒。
既通情,又达理的人,无论如何都受人欢迎,虽然这样的人难找,但也不是没有,而且不必像英雄一样,要以生命为代价。薛宝钗就是一个。
说她“通情”,你只需要看看大观园里所有的女孩子,不管是主人还是丫头,都喜欢找她倾心聊天就知道。聊天需要倾听的人全身心的投入,对别人报以“同情的理解”,才能让人舒服。
说她“达理”,你只需要看看他们母子三人在京过活,薛蟠无才,薛姨妈无主见,薛宝钗操持得多痛苦。而在螃蟹宴上,她写下的“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洞明了多少世事。
能做到通情达理的人,一定是能够将自我放得很低的人。
将自我放在首位,讲情感就执着于情感,讲道理就执着于道理,就像李慕白执着于自己的大侠身份,郭文执着于自己的英雄气概。
而薛宝钗,并不显山露水,而是温润如玉。玉藏在山中,含蕴光华,你去与她交流,才发现她的光辉明亮,平易近人,温润舒适。
能放纵感情的,一定是热爱生活的人;能分析道理的,一定是热爱读书的人。除了自己认真生活,也懂得认真参考别人怎么生活。
这就是成熟处世的人:左手通情,右手达理。
人活着,生活是最重要的。而生活中最要紧的,是人情。我们现在一听到人情,就觉得它是包袱,就觉得西方人不讲人情,多好!其实,人而无情,就跟动物没什么两样了。但是,还有一句话,千万要记住,我们之所以吃尽苦头,就是因为这句话没有抓住——人情最要紧的是合理。所以中国人讲求合理的人情,并透过合理的人情,来过正常的生活,这就叫中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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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粒儿,用文化修炼心灵,以智慧对话世界,在这里,重新发现文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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