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one thing that you have that nobody else has is you. Your voice, your mind, your story, your vision. So write and draw and build and play and dance and live as only you can.

- Neil Gai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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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铁卢 | 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名字

1814年夏季,威灵顿公爵阁下从伦敦前往巴黎,担任英国驻路易十八新政权的大使。他原本可以选择从多佛到加来的较短路线,却登上了英国皇家海军的一艘双桅横帆船“狮鹫”号,渡过北海,来到贝亨奥普佐姆。他访问了新近建立的荷兰王国。这是个非常尴尬的新发明,半是法兰西人,半是荷兰人;半是天主教徒,半是新教徒;位于法国以北。英国在这个新国家派驻军队,以保障它能继续存在。公爵奉命去视察荷法边境的防御工事。陪伴在他身侧的是“苗条的比利”,或称“小青蛙”,他是荷兰王储,二十三岁的威廉王子。他曾在公爵麾下参加半岛战争,所以自信拥有军事才华。公爵花了两周时间巡视边境地带,提议修复一些城镇的防御工事,但他应当没有想到,近期会爆发一场新的对法战争。

拿破仑毕竟已经被打败,并流亡到地中海的小岛厄尔巴了。法国又一次成为王国。战争结束了,外交官们正在维也纳缔结新条约,重新划定欧洲各国的疆界,以确保不会有一场新的战争摧残欧洲大陆。

欧洲在之前的战争中已经遍体鳞伤。拿破仑的退位结束了自法国大革命以来长达二十一年的战争。欧洲旧的君主制政权为法国大革命而心惊胆寒,并因路易十六及其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被处决而震惊不已。各君主国害怕革命思潮会蔓延到自己的国土,于是投入了战争。

他们原以为能够迅速击败衣衫褴褛的法国革命军队,不料却引发了一场世界大战,在此期间华盛顿和莫斯科均遭焚毁。印度、巴勒斯坦、西印度群岛、埃及和南美洲均燃起战火,但欧洲遭受的苦难最重。法国抵挡住了敌人起初的猛攻,生存下来。在革命的混乱中,崛起了一位天才、一位军阀、一位皇帝。拿破仑的大军击溃了普鲁士、奥地利和俄国军队,从波罗的海之滨杀到西班牙南岸。拿破仑皇帝庸碌无能的兄弟们被扶植到半个欧洲的王座上。数百万人在战火中丧生,但在二十多年之后,战争终于落幕了。军阀成了笼中困兽。

拿破仑曾主宰欧洲,但有一个敌人,他还未曾与之交手,更未曾击败过,那就是威灵顿公爵。威灵顿的军事声望仅次于拿破仑本人。他原名阿瑟·韦斯利,是莫宁顿伯爵夫妇的第四个儿子。韦斯利家族是盎格鲁—爱尔兰贵族,阿瑟的大部分青少年时光都是在他的出生国爱尔兰度过的,不过后来到伊顿公学受教育,在那里过得不是很愉快。他的母亲安妮对他颇为绝望。“我这笨儿子阿瑟,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她这样抱怨。答案是,为他在军中安排一个职位。许多贵族的次子都是这样的经历。一段非同寻常的职业生涯就这样开始了,笨拙的阿瑟发现了自己的军事天赋。军队认可他的才干,对他予以奖掖提携。他起初在印度指挥一支军队,赢得了一系列惊人的胜利,后来被召回英国本土,接受了一支小规模远征军的指挥权,奉命去阻止法军占领葡萄牙。这支小小的军队发展壮大,成为一支强大力量,最终解放了葡萄牙和西班牙,并入侵法国南部。它屡战屡胜。阿瑟·韦尔斯利(他的家族将姓氏从韦斯利改为韦尔斯利)受封为威灵顿公爵,被认可为当时最伟大的两位军事家之一。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称他为“世界征服者的征服者”,这里的世界征服者指的当然是拿破仑。而在二十一年的战争中,公爵和皇帝从未交锋。

公爵常被人与拿破仑相提并论,但在1814年有人问他是否因为未曾与皇帝交手而遗憾,他答道:“不遗憾,我还为此高兴。”他鄙视拿破仑这个人,但仰慕拿破仑这位军事家,曾说拿破仑在战场上相当于4万大军的价值。威灵顿公爵和拿破仑一样,从未输掉一场战役,但如果与皇帝对战,他就很可能要失去这个非同一般的纪录了。

但在1814年夏季,公爵认为自己的戎马生涯已经告终,他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他知道自己擅长军事,但和拿破仑不同,他从来不会喜爱打仗。在威灵顿看来,战争是令人遗憾但必须去做的事情。如果非打仗不可,就应当打得高效而精彩,但战争的目标应当是和平。他现在是外交官,不是将军,但旧的习惯根深蒂固。公爵一行人穿过荷兰王国时,公爵发现了许多(用他自己的话说)“适合排兵布阵”的地方。其中一个地点是一座山谷,在大多数人眼里仅仅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农田。他素来目光敏锐,擅长观察地形,判断斜坡、山谷、溪流和树林如何能帮助或妨碍指挥军队。而布鲁塞尔以南这座山谷的某些特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一座宽阔的山谷,山坡较平缓。山谷南侧的山岭上有一座小小的路边客栈“佳姻庄”。南岭大体比北岭要高,北岭的最高峰比谷底约高30米,不过山坡都不陡峭。南北两座山岭并非完全平行。在有些地方,它们靠得很近,不过在连接南岭与北岭的公路处,南北两岭之间距离为1000米,也就是半英里多一点。这是半英里的良田,公爵在1814年夏季看到这座山谷的时候,看到的应当是公路两侧正在生长的高高的黑麦。公路上有很多运煤车,从沙勒罗瓦周边煤矿运煤到布鲁塞尔的千家万户。

公爵看到的远不止这些。这条公路是从法国通往布鲁塞尔的主干道之一,所以假如爆发战争,这就可能是入侵路线。沿着这条公路北上的法军会从客栈旁经过南侧山峰,看到前方的广阔山谷,以及北岭。说“山岭”太夸张了,他们看到的是笔直的公路略微下降,进入山谷,然后同样微微上升,延伸到一大片农田,也就是北岭。我们可以设想北岭是一堵墙,它有三座堡垒。东端是帕普洛特村,有一些石屋,围绕在一座教堂周围。如果敌人占领了这些房屋和村庄的外围农场,就很难将其逐出。在这些石屋远方,土地变得更崎岖不平,山峦更险峻,山谷更深,地形不适合部队运动,所以村庄就像是北岭东端的一座要塞。在山岭中段,在北面山坡的半途,是一座名叫拉艾圣的农庄。这是一座规模相当大的建筑,石制结构,其房舍、谷仓和院子周围环绕着高高的石墙。拉艾圣能够阻挡沿着公路的径直攻势。而在西端是一座附带有围墙花园的大宅子,称为乌古蒙农庄。所以北岭是一道屏障,有三个外围堡垒,即帕普洛特村、拉艾圣农庄和乌古蒙农庄。假如法军从法国北上,企图攻克布鲁塞尔,那么这座山岭及其三座堡垒就阻挡了他们的去路。法军要么占领这些堡垒,要么置之不理。但如果他们对其不予理睬,在进攻北岭时就会被挤在三座堡垒之间,遭到交叉火力的扫射。

入侵者能够看到山岭及其三座堡垒,但同样重要的是,有些东西是他们看不见的——北岭以北的更远方。他们可以看得见远方乡村的树梢,但看不到更北方的地形地貌。假如法军决定攻击北岭上的守军,就没有办法知道被遮掩起来的远方山坡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守军在从一翼向另一翼调动援兵吗?那里在准备进攻吗?视线之外有骑兵在待命吗?北岭尽管不高,山坡也很缓和,但却具有欺骗性。它能给守军带来极大的优势。当然,敌人可能不会这么自投罗网地发动正面进攻。敌人可能尝试绕过山岭西翼(那里的地形比较平坦),但公爵还是在心里牢记了这个地点。为什么?据他所知,事实上是全欧洲人都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拿破仑被放逐了,外交官们正在维也纳缔结和约,但公爵还是刻意记下了这个要地,假如法军从法国北上进军布鲁塞尔,会在这里撞得头破血流。这不是入侵法军可能走的唯一路线,也不是公爵在两周的视察中记录的唯一一个可供防御的地点,但山岭及其堡垒毕竟位于法军可能的入侵路线之上。

公爵继续前进,经过拉艾圣,在山顶发现了一个十字路口,附近还有一个小村庄。如果公爵询问此地的名字,人们会告诉他,这是圣约翰山。这有点好笑,因为拥有如此宏伟名字的山其实只是广阔的黑麦、小麦和大麦田里的一个小山包。在圣约翰山以北,公路被苏瓦涅大森林吞没。沿着公路往北走几英里,有一座小镇,这也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不过有一座教堂,穹顶很美,还有许多客栈,可供风尘仆仆、口干舌燥的旅人歇脚。1814年,这座小镇居民不到2000人,但已经有至少20名青年死于漫长的战争,全都是为法国效力而牺牲的,因为这个地区是比利时省的法语区。

我们不知道,1814年夏季的这一天,公爵有没有在这座城镇落脚。我们知道他注意到了圣约翰山,但有没有注意到邻近的拥有美丽教堂和豪华客栈的小镇呢?他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后来,他永远不会忘记它。

它的名字是滑铁卢。


本文选自伯纳德•康沃尔所著《滑铁卢:四天、三支大军和三场战役的历史》。

伯纳德•康沃尔 | 文
陆大鹏 |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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