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 go of your attachment to being right, and suddenly your mind is more open. You're able to benefit from the unique viewpoints of others, without being crippled by your own judgement.

- Ralph Mars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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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渔 | 告诉我你想怎么死,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人

无论我们怎样修行,

死亡对我们来说终将是一场“又惊又痛的意外”,

我们都没有含笑以待的本事。


 

小区楼下,有一片难得的面朝湖水背靠高楼的开阔地。夏天,两棵高大的国槐浓荫遍地;冬天,八九点钟的阳光穿过楼间的缝隙,洒在那片开阔地上。因此,常有老人们来此乘凉,或晒太阳。

一天上午,遇到两个老太太,坐在轮椅里,在那片太阳地里闲聊天。没有别的听众,只有她们两个,耳不聪目不明的,竭力扯着嗓子,力图让对方听清楚。我站在那里听了一耳朵,我以为她们会聊些病啊痛啊生啊死啊的话题,结果不是,她们居然在聊房价,聊天气,聊刚刚发生的热门话题。

房价的升降还与她们有关吗?那些发生在远方的纷争与她们又有什么关系?我有些吃惊。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还与她们有关,仿佛她们还可以干预这个世界。唉,都已那么大年纪,她们不是在考虑死,而是考虑生。

我们这个民族不喜欢谈论死。季路问死生事,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孔夫子不但对死不感兴趣,而且对鬼神也是“敬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们喜欢谈论生,乐生,如梁漱溟先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所说:“生”是儒家的核心观念,“孔家没有别的,就是要顺着自然道理,顶活泼顶流畅的生活。”

西方人的观念似乎正好相反,是“不知死,焉知生”(海德格尔),是“必有一死的人”向死而生。因此他们会有上帝的终极悦纳,会有天堂的乌托邦愿景。那些全意侍奉上帝的圣徒们,终生都在修为一种死亡的形而上学。

“谁征服了死亡的恐惧,谁就会深信自己不朽;谁没有这种恐惧,谁就实乃不朽。”齐奥朗说,对死亡的修行几乎取消了生,使生变成了死。无论我们怎样修行,死亡对我们来说终将是一场“又惊又痛的意外”,我们都没有含笑以待的本事。如此说来,儒家这种“顶活泼顶流畅”的乐生哲学,难道不是一种更伟大的智慧?

乐生者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死呢?若死期已定,会否死得很难看?我见过一个人的死。住在楼下的一个邻居,年轻时做过解放军的连长,进城后转业当了税务局长。局长没做多久,便因“乱搞男女关系”,被下放农场劳动。

据说他的老领导很为他惋惜,但形势所迫,无能为力,临下放前赐他一纸“免死证”。此传说近乎荒诞,但我们当时确是信其有的。

到农场后,此公意志消沉,犯错误无数,但因一纸“免死证”在手,均平安度过。闹得最大的一次是写“反标”,用白漆在柏油马路上手书了五个大字“打倒毛主席”,被抓了起来。但不久,毛就死了,他也“免死”回家。

退休后,他天天在小区里锻炼身体。有一段时间,发现他渐渐消瘦,脸蜡黄,精神萎靡。他怀疑自己得了癌,但又拒绝就医,怕一旦确诊,就真的活不成了。如此抑郁了大半年,他死了。不是死于癌,是死于怕死。

“告诉我你想怎么死,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人。”齐奥朗调侃托尔斯泰怕死,“每次我想起托尔斯泰对死亡的恐惧,就开始懂得大象的恐惧。”事实上,托尔斯泰死得很体面。死前几天,凌晨5点不到,他就吩咐车夫套马,带上日记、铅笔和羽毛笔,匆匆离开了庄园。

他在出走那天夜里写道:“我的做法与我这种年纪的老人通常的做法一样,即抛弃俗世生活,以便独处,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度过一生最后的时日……”他要像一头自由的野兽,为自己寻找一处干净的死亡之地。

他来到奥普京修道院,站在院长居室的台阶下,脱帽伫立,不敢贸然进去,先请人传话:“请您说一声,我是列夫•托尔斯泰,也许我不能进去吧?”院长迎出来,张开双臂说:“我的兄弟!”托尔斯泰扑到院长怀里痛哭失声……

“为什么要按照上帝的要求去生活呢?因为若不这样,最终归于死亡的生命就毫无意义。”1910年11月20日,这位俄罗斯黄金时代的缔造者,死在他出走的途中。

 

选自朵渔《我悲哀地望着我们这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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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悲哀地望着我们这一代人

作者: 朵渔

出版社: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16-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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